第三百三十八章 最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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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是文刖的马车,可文刖已经去了酆都城报到,走黄泉路,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也不知道这会是不是在欣赏彼岸花。这马车足够大,足够宽敞,所以车里装了很多书,还有时鲜水果,还有酒。而此时坐在这辆马车里安静的看书的不是文刖,是李闲。此时的马车中,还有两个安静坐在李闲对面的少女。

从马车中的东西就能看出文刖是一个非常懂得享受的人,最大的遗憾或许便是不能享受美人。

虽然他的身边一直有两个美人,可只有文刖自己知道,很多次,他对那两个少女都动了杀心。他不知道自己当年那个决定是对是错,养大了的两个少女会不会有朝一日成了反咬一口的美女蛇。

当年南陈那姓王的人斩了文刖十三刀,这件事文刖一直表现的没有挂怀,他就好像忘了似的,很少与人提及。可是十六年前,当他听说那人的儿子练成了双刀,正在四处寻找仇人的时候,文刖跟杨广说了此事,当时为扬州总管的杨广便下了一道军令,让文刖带两千甲士赴江陵,查一件南陈旧臣谋逆的案子。

这案子的主犯自然是那双刀客,灭门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文刖唯独留下了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

或许,是一个阉人无子无女以至于被这两个女婴触动了心事。或许,是他想留下这两个女婴以后日日折磨。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这两个女婴,一个是那双刀客正妻所生,一个是小妾所生,倒恰好是一日生辰。文刖带兵灭了那王家满门的时候,恰逢是这两个女婴满月之日。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少,但谁也不会提及。

皇帝也知道,但他却并没有说什么。

那个时候杨广还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而是一个隐忍在扬州的晋王,一个似乎看起来没有可能继皇帝位的皇次子。但杨坚对杨广很信任,开皇元年封杨广为晋王,开皇六年,封为淮南道行台尚书令,八月,又晋为雍州牧,内史令。开皇八年,以杨广为行军总管,统帅五十一万大军灭南陈,后封为扬州总管,江南之事皆由其处理。

在扬州那几年,杨广正是以一个谦卑,廉洁,简朴的形象迷惑高祖皇帝的时候。他做事小心翼翼,绝不会有一丝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他娶了江南萧家的女子为妻,和江南文人同游同乐,在江南极得人心,在杨坚眼里他是一个治世之才。他穿旧衣,每餐只有一个菜,他几次上书请求减少自己的俸禄,用来奖赏有功的将士。

就是在这个隐忍收买人心的时候,杨广能为了让文刖安心,派两千甲士帮他将那双刀客一门几乎杀尽,其中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事实上,太子杨勇的亲信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是想办法让高祖皇帝知道了,可皇帝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迁怒杨广。

当时的杨广在高祖杨坚心里,几乎是完美无缺的。

有此就可以看出,杨广对文刖的宠信。

杨广登基称帝之后,更是不顾朝臣的反对,以文刖为都尉,组建龙庭卫,专管缉拿谋逆造反之类的重罪犯人,其权利之大已经让朝臣都深感不安。最初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编排了罪名告文刖的状,可杨广依然对其信任不移。数年之后,朝臣们也就习惯了这个禁宫中另类的存在。

曾经有人说过,杨广最信任的两个人,内廷文刖,外廷宇文述。

而那两个王家的女婴便在文刖身边长大,这十六年间文刖总是懊恼自己当初为什么留下了这样两个祸端,可每当想下手除去这两个少女的时候他又触动了心中极隐秘处的柔软,所以,他时而对这两个少女严苛无比,时而又视如己出,这两个女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长大。

十六年后,她们没能看到文刖之死,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她们两个坐在李闲面前,眼里没有一滴泪。

“尸体在哪儿?”

凰鸾语气平淡的问道,看向李闲的眼神中也没有多少恨意。青鸢也是如此,竟然以无比平淡的方式接受了文刖的死。

“没有尸体。”

李闲将视线从书卷上缓缓抬起来,看了看两人淡然道:“我让人将尸体剁碎了撒入黄河喂鱼,所以没有尸体。”

他垂下眸子,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如果没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可以下车去了。你们可以走,我不会拦着。若是想留下来,寻找机会杀了我为文刖报仇,我肯定不会给你们机会,虽然杀女人这种事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我们不走。”

青鸢平淡道:“也不报仇。”

凰鸾道:“对于我们来说,什么是仇?”

李闲猛的抬起头,似乎从凰鸾的话中猜到了什么。

……

……

文刖曾经说过,如果自己真的死于李闲的手里,青鸢和凰鸾不许去报仇,只需看着他,看着李闲早晚会做的那件人世间最悲哀可笑的事。当然,悲哀可笑,是站在文刖的角度来说的,至于这件事会不会发生,是不是悲哀可笑的,对于李闲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原因很简单,李闲,是外人。

对于整个时代来说,李闲是个外人。

而这个外人,为了活下去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或许都不算过分。至于悲哀和可笑这样的字眼,在李闲看来归结起来就是扯淡。

青鸢和凰鸾下了马车,没有多说一句话。

青鸢很客气的请车夫离开,然后亲自执鞭。凰鸾则在青鸢身边坐下来,眼神平淡的看着前方。

一日之前,她们两个就是如此,在五千兵马中跟着文刖北上。一日之后,她们两个依然如此,在五千精骑中跟着李闲北上。马车还是那辆马车,她们两个还是他们两个,不同的事,坐马车的人。

车厢中,李闲缓缓将书卷放下,闭目凝思。

他在想一件事,想知道青鸢和凰鸾是不是知道那件事。文刖是她们两个的仇人,李闲没有说,因为在他看来,刚刚杀了文刖之后,再告诉她们两个其实文刖才是她们的仇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换做是谁,只怕都不会相信。换做是谁,只怕也会觉着李闲是个卑鄙无耻的人。李闲不抗拒卑鄙无耻这四个字,但他比较怕麻烦。

可她们两个没有表现出愤怒和仇恨,甚至李闲故意说出没有尸体这番话的时候,她们两个也仅仅是脸色变了变而已。

李闲自然而然的想到,她们两个是不是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什么。

马车行进中,李闲撩开帘子道:“我要去边关,这一趟大凶险,你们若是没有容身之处,可以去巨野泽。我会写一封信,你们可以在泽中安居下来。”

青鸢看了看凰鸾,两个人此时才表现出一丝无助和悲伤。

“铁枪没有坏掉,黑伞我也会找人修好,你们两个若是想留做纪念,可以带回巨野泽去。”

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按耐不住的李闲直接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一问,两个少女的表情同时变得僵硬,然后化作凄然。

青鸢缓缓舒了一口气,看着李闲极认真的说道:“一个皇宫里的宦官,却收养了两个女婴一直养大,时而关心时而苛责,这是不是一件怪事?就算任何人不觉得奇怪,这两个女婴长大之后也会觉得奇怪。”

凰鸾道:“正因为她们觉着奇怪,所以才会特别想知道自己的出身。一个从小进宫的阉人,自然不可能是她们的父亲。而想要查到她们的身份,其实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

李闲叹了口气道:“可你们两个并没有想做什么。”

凰鸾抬起头看着李闲认真道:“他或许想过要杀了我们,可终究还是没有。我们也想过要杀了他,可一样的下不了决心。”

李闲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

……

“为什么选择留下?”

李闲认真的问道。

青鸢和凰鸾对视了一眼,青鸢很诚实的说道:“文刖说过,若是他死在你的手里,不许我们两个为他报仇,只需看着你,他说你早晚会死于亲人之手,要不然就是手刃亲人。他说这是天下间最悲哀可笑的事,他说就算他死了,也会笑呵呵的在阴曹地府看着你,看着这个笑话。”

凰鸾认真道:“所以我们两个想留下来,看一看到底有什么事要发生。”

李闲懊恼的看了她们两个一眼道:“你们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难道就不觉得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两个哪怕什么都不做,就留下来看着我也是在为文刖报仇?”

“或许吧。”

青鸢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叹道:“他没死之前,我们盼着他死,然后还不允许别人杀了他,自己又下不了决心杀他,你知道这是一种多矛盾的心情吗?”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闲忽然问道。

“一年前”

李闲点了点头,恍然道:“所以,你们北上这一路,我派人袭杀文刖,自始至终你们两个都没有出过手?”

青鸢和凰鸾听到这句话随即神色黯然,缓缓点了点头。

在卢县县衙中,五个密谍假扮衙役刺杀文刖,自始至终她们两个没有出手。还是在卢县,文刖身中那一箭之前,凰鸾站在文刖身边戒备,她面对的方向,切好能看到那几个密谍持弓瞄准。在黄河岸边,文刖让她们两个乘坐另一艘船的时候,她们两个也没有拒绝。因为,她们希望文刖死。

在马车上,文刖中了檀香中的毒,她们第一时间找出解毒药丸。在县衙中,毒烟散去,她们两个再次第一时间将解毒丸送到文刖手中。文刖中了那一箭,她们两个又下意识的为其上药包扎,即便是到了黄河边,文刖的大船逆流而上,她们还是带着人奋力追着。因为,她们又不希望文刖死。

李闲看着这两个命运凄苦的少女,忽然想起一句前世时候感触颇深的话。

此心拖泥带水,是人生最苦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