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年漪惨然笑着:“王爷,若彼时我还是那个满腔爱意的少女,定然会心疼你的低声下气。”——大家都是生来傲骨,非自己重视之人怎会放低自己的姿态。
可她的爱变质了。
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经历了这么多,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彻底化解的,他们之间的误会,还有隔了整整一个王朝的恩怨。
林宗颐自认为只要将这些声音压下去,那么他们就能回到曾经的生活,至少梅家不用站在风波中,那些君临天下,都将再与他和梅家毫无关系。
然而梅年漪也是进地牢后,才渐渐明白过来,她和林宗颐早就注定了结局,若一个人站在阳光下,那另一个人就必须跌落淤泥里。
一个王朝不可能出现两个天之骄子。
最后,其实是她妥协了,认了天命。
地牢外滴答下起了小雨,冯彬后知后觉的带人来重新清理出甬道,又有一些丫鬟抬着水想请梅年漪出去到厢房里沐浴。
她平静的先松开林宗颐道:“走吧,记得我交代的事情。”
然后她猛的回头,往小妮子的脖颈处劈下。小丫头根本没料到自家小姐下手如此干脆利落,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然后身体一软,倒进了梅年漪的怀里。
目送人将她抬走,梅年漪终于松了口气,这地牢又只剩下她一人了,她将自己收拾干净,失魂落魄的重新回到地牢的最深处。
林宗颐似站在牢房外没离开过,只栏柱上挂了一根长鞭。这根鞭子和梅年漪埋入梅战坟中的紫鞭极其相似,周身布满倒刺,就像是当初的梅年漪,展开像轮太阳,收缩起来则是只不好惹的刺猬。
风吹起两人的衣衫,她的背影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纤细,长发覆背,双耳透莹。她掠过他跪坐得一动不动,背对林宗颐再也不回头。
“我会将小妮子安全送出去的。”林宗颐听见自己难过的声音,胸膛中悲伤剧烈的铺天盖地而来,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一次次妥协,可又不想再逼梅年漪,那种难以言喻的惊惧痛楚如潮水般涌进身体,是在告诉他有多么的无力。
他该怎么做?谁能告诉他?怎么消除她心中的魔怔,如何拉她从深渊中出来?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就是像是濒死时那般的绝望,看着血一滴滴落下,生命的意义一点点的消失。
这是林宗颐第三次踏入牢狱,皆是为带出一人,而其中两次,他都失败了。
......
三日后。
自从有人潜进地牢成为小英雄。
百姓们的讨伐声愈演愈烈,开封府外,皇宫门口,随处可见哪些提着烂叶篮子的妇人壮汉,一见到官员便道:“让寰宇帝下旨处决梅年漪,如此我们就放过梅家的其他人。”
林宗颐站在城门上也不眠不休三日了,他身边坐着的是将御桌都搬到这里批阅奏折的景慕舟,他正道:“所以年漪还是不肯出地牢?”
然而这个白衣清冷的身影仍旧岿然不动。
“要不还是打晕了带走吧,当初孤就是用这类的办法,虽然冒险了些,但至少能留下一条命不是?”景慕舟的目光盯在奏折上,嘴却絮絮叨叨个没完。
看完这奏折,他又啧啧两声,继续自言自语道:“近来京城的江湖杀手增长了几倍,照这样下去,西夏的事比大业棘手多了,父皇催促的圣旨都传来两道了,你们还回不回寰宇?”
林宗颐冷眼盯着下面的马车穿过长街,苍白的脸上是沉重的悲寂,他仍旧不搭话。
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什么,景慕舟探出身跟着她的视线望去,反正林宗颐眼神时而焦点时而远飘,若不是眼底有乌青之色,而景慕舟也在这里陪他站了三天了,他都快以为这是城楼上立的雕塑。
可现在,他翻开下一则奏折,蹙眉道:“你们两口子孤真是服了,看看,看看,这三日开封府的府门都被劈裂了,虽说找上门的杀手越来越少,但也不是这么个复仇法,你的王妃,你到底管不管?”
“管不了。”林宗颐终于冷淡的开口。
现在谁管得了梅年漪?
景慕舟:“......”他这段时间虽从来没去看梅年漪过,但只是从听闻中就知道现在的这女人有多么疯,怕是地牢里的鬼魂都比地狱的还多了,毕竟地狱有投胎转世,这种仇杀也不知道能不能下地狱!
他吸了口气,犹犹豫豫的道:“要不这次孤来当这个坏人?反正她记孤的仇也不是一桩两桩了,主要再这么下去,父皇那边的消息孤就要压不住了。”
寰宇帝至今为止也就知道百姓们在讨伐梅家,他让林宗颐将梅家全部带回燕京,说万一离开了西夏,百姓的仇恨就没这么浓烈了。
可梅二小姐怎么可能是个消停的人,她有自己坚持的道路,说恕罪就算是将她扛去万里之外她也会怕回来和企图对梅家不利之人决一死战!
林宗颐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像看白痴一样盯了他一眼,然后冷漠的勾了勾唇,没有表情道:“不用了。”
然后他余光一闪猛的回视,在角落里看到是一个数字身影,他垂下眸想了想,转身追着那道身影奔下城楼,脚步极快的往宫中的宫殿去。
他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办,梅年漪托付他将小妮子送去姑苏,他一回皇宫后就被百姓逼得焦头烂额,叮嘱了李长方先劝说小妮子,让她不要担心他定会守好梅年漪的。
三日过去了,他是时候该将她送走了。
景慕舟脑袋发懵的就这么被独自留在原地,他眼睛细眯起看着终于肯下城楼的林宗颐,又回忆了刚才那个跟梅年漪极其相像的背影。
那是谁?若头发披散下来,连他都快以假乱真了!
景慕舟心中不由再次浮现起那日在御书房讨论的办法,那可能是唯一能将梅家保下来的方法。
事到如今......要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