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窗外落了雨,天蒙亮,一道青影就从颐院那挂着雨珠的瓦顶上翻了出去。
本藏匿在一处早年就备下的小院中,刚起床洗漱的林宗颐有点意外,梅年漪昨夜才回府今日一早便派了小妮子来寻他,心中预感到不好,清冷的眉眼一沉,他问道:“府中已经出事了?”
小妮子神色凝重的将梅年漪亲手写的信函交到林宗颐手中,恭敬道:“姑爷先看信吧!府中此时的情况的确不好。”
且已经不能只称之为不好了,国公夫人中毒,此番大劫她若真的身死,依自家小姐的性子定会做出什么天大的事来。小妮子这样想着,咬牙切齿的腹诽:“不过一切的罪孽都是皇城中的那一人造成的,若真出了事,亦死有余辜!”
没去管这一向镇定稳重的小丫头此时都恨意横生。披散着头发,林宗颐拆开了那封信已经在软塌上坐了下来,一字不落的快速看过,他的眉心越皱越紧,周身的情绪也越来越冷。
如同寒冬的冰川,小妮子在他身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敏锐的感觉到自家姑爷......和二小姐一样暴怒了!
皇室这是,每一次都在超越梅家的底线。
是想逼梅家反吗?
林宗颐手中的信被攥得很紧,指甲戳破了薄薄的信纸,就像嵌入那些毫无廉耻,为祸苍生之人的皮肉!
他又似回到了那时,梅老国公战死陵城那日,他不是不痛不悲。而梅望和梅英绮失踪,梅年漪又似发了狂,作为梅家当时唯一的男子,他则必须得忍了悲伤。后来抱回梅年漪、收了梅战的尸体,处理完一系列丧事......
于梅战灵前,他曾咬牙发誓,即便打破了牙齿混着血,他也将那一口硬生生的吞下去,但那些害梅家之人从此绝对永无宁日。
林宗颐自小为梅家养子,梅战夫妇何曾真将他当作养子过?普天之下,人之行,莫大于孝,无论血缘,皆应恩报也。
“花泥?”如同梅年漪听到这个毒时的反应,林宗颐蹙眉喃道,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又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这个被称为世间最恶毒的毒药,来自西域一个藏于市下的隐族,没有解药,传闻是那家曾经被奉天才夫人为了报复宠妾灭妻的丈夫,亲手配制的,为了不给人留后路,配制完后连方子都是烧了的。
没想到这些人还与西域的隐族扯上联系!?当真是他小瞧了。
沉默半晌,看着最后一页信纸的名字,林宗颐皱眉又幽幽开口道:“景慕舟?”
一个出人意料的名字......
曾经百通阁的辉煌冠绝天下,被称无事不能解决、无秘密不可知、无东西不可交易,或许梅年漪尚只是揣测出景慕舟在百通阁的身份位高权重,可林宗颐却是真实知晓内幕的。
因为,百通阁可以说——其实是他扶景慕舟进京,在携青玄门的助力之下,建于乱起之前。
可是景慕舟?林宗颐不是没接到过密函......他将信用火折子点燃扔进香炉,他那深锁的眉毛和被利刃似的寒风辙过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从听到这个名字,小妮子本就为自家小姐捏了把汗,见信烧完,她咳了一声上前一步,略心虚传话道:“姑爷,小姐说......宁安郡主那事,如今她也不计较了,国公夫人中毒,切记不可再犹豫耽搁。”
挽袖,优雅的盖上香炉,林宗颐声音不大,情绪暗藏道:“你先回去吧!三日后我再派人去府中。”
小妮子拱手行礼,提溜的奔出了屋子,逃似的往府中跃回去......
夏日昼长,朝静夜去,西风吹起纱幔,主院的药味渐渐淡了些,邵红英的状况愈发不好了,每次亲手喂完药退出屋门,梅年漪都会心如刀绞的阖目叹息。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因为烛残漏断,而林宗颐的消息却迟迟未送进国公府大门。
梅年漪眉头紧锁,此因还是前日宫中派下御林军首领来审,明面上毕恭毕敬说着叛国之事未明,陛下暂将梅家囚于府中乃是天大的恩泽,实则背后邵红英未出来接旨竟也无一人问起,她当时就在心中冷笑,大家都揣着明白在装糊涂。
而此人说什么元帝关切她的伤势,大抵就是被派来的探子,探觉她伤势不重,一出府门就又加派了一队士兵。将梅国公府围得跟个铁桶一般,还真老谋深算,如此看得起她梅年漪!
小妮子默不作声的点好了院中的烛台,备了酒在主院的石桌上,道:“今夜怕是得多等上一时半刻,二小姐喝点酒暖暖身吧!”
多事之秋,连身边总是面无表情的小丫头都贴心了起来,闻言梅年漪点点头:“嗯!”疲惫的走了几步,突然——
“咳咳咳咳咳......”屋中传来猛烈的咳嗽声,她驻足回身,窗上能看见长姐和几个丫头有条不紊的倒热水洗热帕的身影,这已经是她阿娘今日不知是第几次咳血了。
眼见着,就要熬不住了。
几晚的惊悸失常,梅年漪和梅英绮轮流守在邵红英身边,稍稍能休息时两姐妹都是在这石桌旁,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自己现在进去也无甚大用,又觉着林宗颐的消息应该快送进来了,梅年漪便没回屋去,吹着风面对那主屋关上的窗端坐下来。
不出所料,丑时刚至,小小的喝了几杯酒后,一个黑影就出现在了梅家靠后山的墙头,似一阵风吹过,用极其快的速度翻进了府中。
暗卫将人带进主院,让梅年漪没想到的是,来人竟正是景慕舟......
梅年漪的心吊了一下,抿紧唇强稳住心神,先给他斟了一杯酒,广袖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端庄又疏离道:“景公子请!”
站在远处未靠近的景慕舟眯起眼睛,冷月之下,他迟迟没有挪动一步。
近两年来,陵城之事始终是一个再不可触及的大石,压得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梅年漪还记得上次分道扬镳之时,她曾扬言,再见他定是要让他挫骨扬灰的......虽梅望当时并未身死,但他背叛了她,从此,只能说桥归桥路归路罢了!
可是......花泥之毒,林宗颐既然安排景慕舟来了,那便是有一线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