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雪很冷,但不见银装素裹,落到地上便会被官道上人来人往踩踏化掉,临近年节,百姓脸上全都是欢乐笑颜,无论边关多么疾苦,这里都是一副盛世山河大好的景象。
梅年漪裹紧了手中精致的小炭炉,放下马车帘,挡住了疾疾吹来的寒风。
自她大病初愈,她便再也受不得冷,稍一吹风,便会闹头疼。
但她还是想念陵城的冬雪,茫茫一片,几树暗香红梅,让人觉得光是身处这样的世间,就已美的像一幅画。
进城门前,众人换上了素搞的衣服,摒弃了马车,扶灵进城。
梅年漪跟在长姐梅英绮身边,抱着梅战的牌位,整个人显得平静,又可以说是——如一潭死水。
本以为陛下颁下那样的圣旨,不会有百姓前来吊唁颂德,谁知穿过了长长的甬道,长街两边,整整齐齐站着满脸悲戚的贫民老百姓。
他们无一不泪流满面,沉默不语,吊唁哀思。
梅年漪不禁眼眶一红吸了吸鼻子,她本以为自己再哭不出来了,流了一路的泪,早就让她静了心,平了情绪!
可这一幕,她在心底唤:“阿爹,你看见了吗?你说要守护一生的百姓,即便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忘了你,但百姓都不曾遗忘!”
不知是谁先跪下,大喊出声:“恭迎梅老国公爷回京!”
随即跪下一大片,百姓们在高喊:“恭迎梅老国公爷回京!”
“国公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呜呜呜!恭迎梅老国公!”
跌宕起伏,悲哀的气氛仿佛一片雾霾甚至笼罩整个皇城!
那些本来准备给梅家遗孤难堪的大臣们惊呆了,愣在原地听着这场全京城百姓的悲鸣!
原来……梅家在百姓们心中这般根深蒂固!?
甚至连皇帝槟天,家家挂上白布,穿上素稿,也不曾有比这一场诚恳的慰祭苍天,感同身受!
梅家几代人,终是为西夏百姓耗干了血,流干了汗。
百姓跟随着抬棺队伍,送梅老国公最后一程,直至梅家所有人都进了府,才一一磕头,各自离去。
无人可见,在角落的一辆马车里,一只苍老的手缓缓放下车帘,直到百姓们全都散去,马车内才传来威严的声音:“咳咳咳!回宫吧!”
简单朴素,这辆不引人注目的马车平稳的掉头往皇宫角门走去。
国公府内。
一切都似没离开前的样子,老管家布好了灵堂,梅年漪静默坐在偏厅喝着茶杯里的茶,察觉到老管家投来视线的时候,还是淡淡的勾了唇。
老管家抹着眼角的泪,心中哀泣:“这一场仗,国公爷走了,小世子下落不明,二小姐也不知为什么变了性子。”
懒懒的,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梅年漪看了一眼认真听管家禀报的阿娘,捂嘴打了一个哈欠,颇有耐心的等着。
而坐在另一侧的林宗颐却看到了百无聊赖的她,皱了皱眉,他恭敬的请辞道:“岳母,舟车劳顿,我和年漪便先回颐园了。”
邵红英心疼的看了梅年漪一眼,摆了摆手仿佛在赶人道:“去吧去吧,英绮也先回你的院子!晚膳再派人去唤你们。”
闻言,三人起身,优雅端稳的行了礼,这才抬步迈出了门去。
前脚刚走,老管家就忍不住问出声,只听他迟疑道:“夫人,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太过反常!连管家都心觉大为不好,曾经的梅家二小姐,胆子大的很,哪儿有什么耐心听府中的事务!要不是闹着去听书,就是去校场拉着人练武,可如今日一路都是这般沉静安定的性子,端起了闺阁嫡女的风范。
邵红色叹了一口气,眺望窗外的枯枝,她其实不愿提起,但还是道:“国公爷的尸首,是年漪先寻到的,看到窗外的那截枯枝了吗?怕花儿还没盛开,便要断裂了。”
老管家看着外面从中间断了的枯枝,眼中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同林宗颐一道走到分岔小道 ,梅年漪下意识的就要扶着小妮子回涟漪阁,刚迈出一只脚,被林宗颐扯了回来:“你去哪?”
梅年漪眨巴了一下眼,无辜道:“回寝阁啊!?”
林宗颐揉着眉心看她,想到这一路两人都是同吃同睡,他竟然没发现这丫头越发痴傻了,他道:“涟漪阁早就空了。”
梅年漪沉默的又想了想,这才想起成亲之后管家就将她的东西搬到了颐园,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眼含歉意道:“我忘记了!”
小妮子都忍不住尴尬了一下,她倒是记得,但她扯了梅年漪的袖子,自家主子仿佛没有感觉一般,一股脑往涟漪阁走。
大抵是这一路梅年漪太疲惫,有些心不在焉。
又重新捧了碳炉,梅涟漪和林宗颐并排着穿过花园,才到颐园!
熟悉的摆件,清冷的纱帐,屋内点起了银碳,缭缭沉香,让梅年漪恍若隔世,她想起了才重生时的喜悦,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以逆天改命!
可后来才知,这是老天给她开的一个玩笑。
既然如此,那她只需日日陪在她阿娘身边便好。
脱下了棉衣,丫头们伺候着梅年漪上了榻,林宗颐捧了一本书,仿佛回到他们还没去陵城前那般,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看。
清冷矜贵,傲雪公子依旧!
烈焰红裳,巾帼将军不在!
梅年漪侧着身蜷缩在床榻的最里面睡过去了,虽皱起了眉,但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好歹没有像一路走来那般做噩梦!
林宗颐的视线落到眼前的窗户上,还记得那时的梅年漪,红衣猎猎,如同生在太阳中的,夺目张扬!
……
陛下下旨,请宗祠,入葬梅家冢,都要在年节来之前办好。
时间比较急促,邵红英一时一个人难敌四手!
家中没了父亲和兄长,有人便等着看梅国公府的落魄好戏,但隔了几天却发现,梅家大小姐和梅家二小姐办事简直利落干脆,有条不絮。
这时才有人传,梅二小姐接管阜川金山,治理有方,颇得陛下赞赏,现今的阜川已然成了一个富饶之地,况且梅家还有林宗颐这个养子兼女婿在,读过那本招贤七十二册没?梅家福气可还在后头呢!
自然也有不服气的人找梅家的不痛快,嚷着曾经梅二小姐纨绔名头响彻京城,比男子的胆子都大,如今便趁机好好见识一下。
蹲在梅年漪必过的小道上,拦住小妮子驾的马车,男子粗旷的喊道:“是梅家二小姐罢!我乃新上任的礼部尚书之子秦项城,久闻纨绔盛名,特此来长长见识!”
小道上一片沉寂,马车内的人没说话。
脾气还挺大!
秦项城不悦的皱了皱眉,嘲讽道:“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就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小妮子正准备出手将人揍一顿,匕首还没有抽出……
修长纤细的手撩开了帘,小妮子也赶紧过来扶。
梅年漪低头出了马车,一袭蓝色纱裙扫地,端庄温婉的走下,捂着炭炉抬头,向小道上的男子望去,她礼貌道:“秦公子安好!”
男子呆在原地,久久没有应话!
梅年漪皱了皱眉,准备再喊一声。
秦项城仿佛被惊了一下,跳起来头也不回的就跑,连礼都没有行!
梅家二小姐居然这么美吗?
从她出来的那一刻秦项城便呆愣的立在原地,惊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眉眼带霜,清冽孤傲,一双明眸似装下了这世间所有的忧愁。
回去后,京城就又传出了一条关于梅家二小姐的流言!
说是这秦公子回府后,便得了相思病,夜不能寐,烟柳巷也不去了,缠着他爹礼部尚书,要向国公府提亲!
这一打听才知梅家二小姐在未及笄前就已经同大理寺寺正林宗颐成亲,又死活闹着要见一见这位林寺正。
同一条路,同一个地方,以同样的方式,堵到林寺正的马车后,自惭形愧的回了家,再也不闹了!
而梅家,也在年节宫宴宴请的三日前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准备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