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不容置疑,让林宗颐脸上都掠过惊讶的神情。

梅年漪还是头一遭在全家人面前维护他,因为宁愿将自己投去那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人间炼狱,也没想过让其他的任何一人去。

更何况林宗颐还是她此生最不想相欠的人!

商议又没有了头绪,谁回京城都难以服众。

从午后到深夜,心神不定的用了膳,终究梅战大手一挥,几人脸色难看的各回各的营帐去。

提了琉璃灯笼,梅年漪和林宗颐慢慢的往回走,路过一片沙地,月光下远处黑漆漆有一片草地。

哪儿……是前世埋藏了梅家所有人的修罗战场。

驻足,眺望那里,梅年漪迟迟不肯再挪步。

林宗颐也由着她,将灯笼照在她的脚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在梅年漪的眼中,这一年的草长得格外的茂盛,只是不知是多少梅家军将鲜血洒在此上,聚集了无数的亡魂。而也不知哪一天,梅家人的血也都会再次在这一片土地上融汇,如她前世那般用最凄凉壮烈的方式相守在一起!

有点后悔今生自己怕林宗颐受流言蜚语的侮辱,却连累他将他拉到了陵城,陷入这逃不脱的束缚。

“你梦见的都是什么?”林宗颐眼神淡漠,只问了这八个字。

空旷的战场上足足静默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梅年漪才侧头看他。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流淌,说不清道不明……也似不用多说,你本该懂!

所以你知道的吧!我在害怕什么......

勉强扯了一个笑,她道:“一个熟悉的梦罢了。”

“熟悉的梦?”林宗颐眼神幽深,是一个怎样熟悉的梦,让她夜夜啼哭着从榻上坐起,即便点亮了一整个帐的蜡烛都没有用。

梅年漪抬手拢了拢乱飞的青丝,将那根红色的束带握进自己的手里,她低头佯装轻松道:“像是前世经历过的,对了,林宗颐,你相信人会有前生吗?”

一瞬的怔忡,林宗颐冷峻的吐了四个字:“当然不信。”

是啊!怪力乱神在西夏被称之为邪术,雅正端庄如林宗颐怎么会相信——前世今生。

“也是,佛主虽说因果轮回,但未道逆天改命。”痛苦的低头,梅年漪唇边勾起自嘲的笑:“痴心妄想罢了…”

“逆天改命?” 林宗颐复问。

梅年漪抬头,眼神异样的盯着他道:“是啊!人为何生于这世间?自有玄机环环相扣,雄鹰临风展翅可翔十万八千里,势之为其后盾,乃称天命。”

话刚说完。

“梅年漪。”林宗颐突然低声唤她。

她眼神一慌,从喉咙间挤出一个字应道:“嗯?”

“永远记住,天下本来就是一场掠夺。”

我们的祖辈从别人手里夺过这大好山河,励精图治为一方百姓造福,可当这片山河变得满目苍痍,不再坚固强大,当然会有更好的君主来掠夺这里,因为江山从来不属任何一人,是属于天下百姓。

梅年漪感叹,她两世杀伐决断,从不信命到信命,以为靠着点被天命眷顾的气运,说不定能逆天改命逢凶化吉,骤然醒悟,天下其实是一场掠夺。

“我们回去吧!”垂眸轻叹,眼底是解不开的结。

林宗颐点了点头,薄唇微动:“好!”

不用多言,两人都是多么聪明的人,苦战即将来袭,阜川和陵城的动作开始紧锣密鼓的开展起来。

程恒这才意识到,梅年漪当初所说的“日后你便能明白”的深意是什么。

战乱一起,边关相距不远的城池必当会受影响,但是也因混乱朝廷无法顾及,形成了个得天独厚的屏障,便宜了一些做私下交易的江湖人士。

梅年漪先抛出金山为饵,吸引来了富商的目光增添百姓流通,随即会有江湖人士偶然落脚,双方为图方便接二连三的小交易,渐渐发现了阜川城的好处。然后此时只稍处理得当,便可开始索取利益,以一些承诺的方式,三方得宜,神不知鬼不觉。

最初程恒惊恐:“那自己不就是个贪官了吗?”

这时梅年漪桀然一笑,细眯起眼盯着他道:“所以你觉得丢你去那个能瞬间吞了你的京城会更好?”

梅家获罪程恒是看在眼里的,震慑一方为百姓造福的大将军,元帝尚翻脸不认人 ,可见如今的西夏朝廷已经不是可供书生一展雄志抱负的地方了。

沉默半晌,梅年漪邪肆又道:“以后这西夏的天下还不知道是谁的呢!”然后冰冷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程恒顿时冷汗如雨,桌下的手开始抖个不停,心知梅二小姐这是在敲打他梅家可能会反?他也明白,梅年漪这般一说,若自己不站在梅家这边,生了二心,那他一家根本不可能活着出阜川。

被逼着上了梅家的船,硬着头皮应下,能力出众的程恒和军师仲子炎联手几乎帮梅家包揽了大部分的阜川、陵城事务,一个月后也从中尝到了甜的滋味来。

去京城当个小官有什么好的,像现在天高皇帝远有钱有势,逍遥快活真的太香了。皇商都得带着好货来求你!

当然明面上,梅年漪依旧采了足量的金矿以表忠心运回京城。只是梅家暗地里建起的庞大蓄财线隐匿于水下无人可知。

有了钱,就意味着军粮绝对不会断,梅家头上的阴霾几乎少了一半。眼下着急的只剩一件事。

寰宇朝即将聚集完的大军……

又是一个商讨的深夜。

袁副将拱手道:“探子来报,寰宇朝和钟离国大军不日将出临川压境。”

梅战静坐不语。

梅望皱起眉头言:“上场战事损失惨重,尚未休养生息,如此难不成在陵城征兵?”

梅战脸色开始沉重道:“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边城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好几座城池都已经是空城,阜川如今人虽渐渐多了起来,但也只是乡绅富商,手无缚鸡之力。

“如此是当作何办法?”袁副将震怒吼道:“简直欺人太甚!”

诸将们沉默,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