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眼:……
看来他们实在是太不了解顾远之了,个个都以为他如传闻那样,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这会儿才知道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一肚子坏水的主。
此话一提,院内皆是一片沸腾,连后院里的女眷都出来看热闹,秦焉兰领着顾永晴走了出来,大小姐今日穿得很雅致,一条云鹤浅蓝马面裙衬得人清丽脱俗,她打量了我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妆容吓到,愣了片刻,才有涵养地笑了笑。
顾远之或是见心上人来了,兴致更强,令人拿来用泰山南乌号之柘所制的轩辕弓,长靴迈到了二十步开外,
他举起了弓,微微欠身,示意三角眼先请。
三角眼欲哭无泪,此刻,所有人都在看好戏,官家小姐个个都被黑衫束发的顾远之迷得晕头转向,连亲爹都向顾岑礼夸赞顾远之的爽朗清举,我蹲在一旁,还真的有点同情他了。
他梗着脖子,一派英勇就义的模样,哆哆嗦嗦射出一箭,那箭偏离轨道得忒远了些,连对方衣襟都沾不到。
这是我第一次见顾远之真刀真枪地欺负人,他单手蒙眼,从背后抽出长弓,几乎不假思索便张开了手,任由利箭出弓,一点都不怕伤着三角眼。
但到底是高估了对方,三角眼急哇乱叫,撒脱似地逃离了原地,顾远之那箭也未沾到他半分,只是直直插入了庭院的木柱上。
双方都未击中花,既算得平手,也不算平手。
顾远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顾岑礼得脸,笑着打圆场,领着众人回去吃席。顾永晴倒是没有逗留,只淡淡地扫了顾远之一眼,便施然离去,他脚步一顿,神色有些黯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角眼丢了好大的脸,愤恨地在旁边嘟囔,声音不小,恰好入了我耳:“不就是巴上了顾家才这么耀武扬威吗?他算哪根葱,无父无母,原不就是个街边捡破烂的烂命吗?呸,顾家还将那仙子许他,真好命!”
我摇了摇头,他也太小瞧顾远之了,纵使没有顾家,以他的脸也可以出去挂个牌了,光靠打赏估计都能讨个金山银山。
想着这一出闹剧到底是由我而起,众人散去后,我原想与他道个谢。他却大步追上了顾永晴,顾永晴有些闹脾气,任凭顾远之又哄又逗,就是甩脸子,捂住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
顾远之没辙,只堵着路,她走哪,他便堵哪,英眉一挑,流氓到底。
模模糊糊中,听见了几句话。
顾永晴有些无奈:“为何要如此对曾叙?他上门提亲是他不知全貌,但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今日顾家设宴,他家这样大失颜面,这是顾府招待不周的错,你可懂?”
顾远之丝毫不觉有错,只蹦出四个字:“他自找的。”
顾永晴叹了一口气,没了脾气:“阿远,平日里你一向云淡风轻,我竟今日才知你是个小心眼的大醋坛子。”
他缓缓开口:“我本就是个大醋坛子。”
我溜回了房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裳,又将清水洗了一遍脸,赶忙去张罗上菜,进后厨时,谢令昭打量了我一眼,道:“我瞧你不太对,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是苦的。”
我摆摆手,又端起了一盆菜:“无妨,误会,误会一场。”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江阳城办了花灯会,火树银花,明月高悬,俨然成了不夜天。夜里无事,我便去了踏苍穹。
他这酒楼也当真随意到极致了,一无伙计,二无招牌,上菜不由食客点,只得看谢令昭的心情,若是他犯懒了,大门一合,让无数人吃个闭门羹,这也是有的。堂内人多的椅子都不够坐,许多人即便站了好几盏茶的工夫,也一定要拖家带口来尝尝鲜。
“存多少钱,才能够开一家这样的酒楼呀。”
谢令昭瞥了我一眼:“徒儿,为师劝你,若是没有祖上三代传下来的基业,便趁早转行吧。”
我只眼也不眨地在一旁偷师,心里却盘算好了,再存个一两年钱就离开顾家,到时乡间开家客栈供人歇脚,奇婆年迈,彼时我当老板娘赚钱,供她游山玩水,二人相依为命,畅游人间。
谢令昭下了一锅白胖软黏的桂花汤圆,再令我将炖足了火候的老鸭汤端出来,每份都盛了一小碗,给食客们端上,等他们吃得心满意足,他便把店门一关,领着我夜游。
夜里流光溢彩,路上不少人都戴着面具,我觉得新鲜,他也给我买了一个。猜灯谜处最是热闹,各家姑娘掩面含笑,只等着身侧情郎大展身手,他们长袖一扬,徐徐指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灯谜。谢令昭与我一样,都没读过什么书,我俩尴尬地对视了一眼,果断地选择去看舞龙舞狮。
舞龙舞狮多好看啊,喜气洋洋的,时而蛟龙漫游,时而头尾齐钻,我兴奋得连连鼓掌,谢令昭也笑了,问我:“想不想去试试?”见我有些犹豫,当真知徒莫若师,“戴着头套,摔倒了没人知道的,大不了摔后,大喊三声‘谢令昭摔了’,这不就行了?”
他同别人耳语了几句,大摇大摆拿来了整套龙衣,一人站立舞狮头,一人弯腰舞狮身和狮尾。我笨手笨脚地穿好,步子都不会迈,接连踩了他好几脚,他比我还辛苦,我这个狮头带错了路,他想救都救不回。
一只歪头歪脑的狮子,颤颤巍巍爬上了梅花桩,还没动两下就踩空摔了下去,行人没瞧过这么独特的舞龙舞狮,浩浩汤汤把我们围了个里外三层,有好奇的小娃蹲下来扯我的头套,大叫着“蠢狮子,笨狮子,摔了一个狗吃屎。”
我心一横,粗着声音喊道:“谢令昭,你怎么又摔了!”
众人捧腹,明知是个姑娘家也不揭穿,只当是给过节添了些生趣。我们灰溜溜地躲到了小巷里,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只等周围的人声小了下去,这才敢小心翼翼取下头套。
我跑得又快又急,出了一身的汗,披头散发,好似一个女鬼,谢令昭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被推搡得像个鸡窝头,可怜了一副白净模样。
憋着一口气,竟跑到了城东的紫竹林附近,对面醉金枝春楼传来银铃般笑声,西窗推开,好些个粉雕玉琢的女子趴在栏杆上,与头顶明月吟诗作对,远远的,那股浓郁芬香好像都钻进了鼻子里。
有些公子将佳人揽入怀中,想一亲芳泽,有些公子缺乏锻炼,已经倒在桌上,睡了个横七竖八,还有些公子……咦?有些面熟。
那位颇为眼熟的公子将花灯会面具取下,露出刀削般的五官。我脑海间有个画面一闪而过,那是无人街道里两道身影,也是朝着醉金枝这处而来。
起初还只觉这身影眼熟,如今,却有了答案。
那是萧若楷的身影。
他是顾远之的心腹部下,人挺拔俊朗,又稳重自持,可惜是个哑巴,倒不是真的哑,只是说话总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仿佛不会说话一样。
我惊呆了,这平常一脸禁欲的萧若楷原来也有那方面的需求!
是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只能整日对着顾远之那张阎王脸,军营里又不曾有适龄姑娘,如此一来,倒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正在努力说服自己时,第二道惊得我五雷轰顶的身影出现了。
萧若楷向身影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那人步履不疾不徐,却是一步三回头,像是在等些什么,一位红衣女子两步并一步追了上来。影影绰绰,只觉男子长身玉立,身侧女子灿若玫瑰。男子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我不曾见过的和煦温柔。
这位翩翩公子,分明就是顾远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