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我使出了全身的劲,右掌狠狠地甩在了顾远之的脸上,因为太过突然,他来不及闪躲,只能生生挨了下这掌。
我手在发抖,身体也在发抖,连声音都在发抖:“顾远之,你怎么能如此冷血!你知不知道,谢令昭原不打算回江阳,如果不是因为我,他现在应该好好的,应该在他的人间仙境里继续当逍遥散仙,你利用大婚引他出来,你利用我杀了他!”
半晌后,顾远之的脸红肿地胀了起来,他僵在那里好一会儿,终是看着我,说道:“不是这样的,我是真心……”
又是“啪”的一声响,因为抱着谢令昭,我的手上全是血,现下那血迹全落到了顾远之脸上。
他毫不在意地将血迹抹开,嘴角勾了勾,忽然自嘲道:“就知道你不会信。”
我冷着眼瞧他:“信你?凭什么信你?你弑父杀母,有什么做不出的?说着一生一次的大婚,转头就能把谢令昭伤成那样,你这样的人,谈什么真心?”
顾远之怔了怔,说道:“是谢令昭想在大婚前夕将你带走,如若他不来,那还可以留得一命,可他来了!”
我连话都说不出口了,不敢置信道:“你是在说……谢令昭自己找死吗?”
见我面如死灰,他有些慌乱,拼命想握住些什么,猛然将我搂到怀里:“阿离,利用你大婚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承认我是嫉妒他,嫉妒到要疯了!可是我没有想在你面前做这些,我叫恬儿给你下了安神药,但就是阴差阳错被你看见了,我真的没有,没有想让你亲眼看到这些!”
顾远之双眼通红地望着我:“我确实不配被爱,可是我……”
我出声打断了他:“可是你什么?你这次是真心待我?你对顾永晴不是这样说的吗?你对我难道不是这样说的吗?可结果呢?结果呢?!”
“顾永晴当日的诅咒真是半分不错。”我盯着他,语气里有几分快意,“顾远之,你永失所爱!不得好死!”
他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我,看了许久,忽然握住了我的双肩,说道:“不错,我是会不得好死,但是……”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几乎要将眼泪也笑出来:“永失所爱?阿离,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爱人呢?”
是啊,就连这样的恶诅,顾远之都不怕,他到底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顾远之放开了手,因为失了力,我整个人直直瘫在地上,一没留神就撞上了旁边的木桌。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撞得头破血流,吓得立即将我抱起,吼着嗓子叫人,姜恬想把我从他手里接过来,可顾远之却并没有撒手。
我意识有些模糊了,听不大清他在说什么,只记得他抓得很紧,朦胧中,仍然攥着我的手指,反复呢喃着好些话,但记不大清了。
醒来时,医家在一旁谢天谢地,冒了一脑门的冷汗。
我心下清楚,这身子大约是废了,因为总使不上劲,身子也软软的,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晕倒,若是换作从前,好吃好喝养几天早就没事了,可如今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就算睡着了,也都是做的噩梦。
顾远之来看望过几次,无论送什么山珍海味,我都吐得一干二净,他给我熬好了药,但我端碗时,手止不住地发抖,一个不留神就摔碎了。
他却认为我是故意的,眼神里起了阵阵寒意,我只冷淡地别过脸,任由他一个人僵在那里。
片刻后,他在我的咳嗽声中说道:“我低声下气求了你好几次,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我气得一阵急咳,几度说不上来话,而后断断续续说着:“我要江阳!我要顾家!我要谢令昭!”
他被后面几个字刺激得脸白一阵红一阵,只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汤药,每天就躺在**翻来覆去。有时候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有时候又一阵一阵地**,我没下食,只呕出一些恶心的黄色粘液,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两斤肉,又成倍地消瘦了下去,晚上睡觉时,浑身骨头都硌得疼。
顾远之不想见我,连伺候的人都不肯给一个,直到送进去的饭菜都发馊了,那泔水味顺着缝隙飘到了外面,才有警醒着的小厮想赶去报信。
可话说回来,自家主人根本不许旁人去瞧那丫头,小厮怕惹顾远之不痛快,又没说了。
这样拖沓之间,我已是迷迷糊糊,人事不省了。
姜恬有日来寻我,一推门就闻了一股子混杂着剩饭剩菜和呕吐物的味道,期间还夹杂着血腥味。我浑身上下原本只有脸是圆嘟嘟的,现下两颊都凹了下去,面如菜色,十分虚弱。她一摸我额头,滚烫得都能煮饭了。她一边扯着嗓子寻人,一边又诚惶诚恐把我抱了起来。
她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那歪歪扭扭,比我还难看的字迹,一瞧就是奇婆写的,她写道,顾远之将她安顿到一个庄子上,好吃好喝供着,劝我不要担心她,也劝我爱惜自己身体。
我捧着信哭了很久,姜恬趁机给我喂了药。
其实我心底知道,顾远之就想拿奇婆来要挟我,他不肯告诉我奇婆所在之处,怕我带人劫走她,这样就没有要挟我的把柄,可又怕我得不到消息,呜呼一下真死了,于是只能时不时寄些信过来,聊以安慰。
姜恬仍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事,她说,大婚要如期举行。
我想不通,我明明都是一颗弃子了,到底为什么还非得把这出荒唐的闹剧演下去?
可都无所谓了,顾远之答应过,大婚当日他会将奇婆带来,哪怕只是一面,我也还想见见她。
姜恬兴奋地唤我试嫁衣,我望着铜镜里的人,两颊都凹了进去,消瘦得好似腊月黄花,半分光彩都没有,更是比不上她十分之一的红衣胜枫,姜恬却赞不绝口,十分捧场:“如今该改口唤你嫂嫂了,我的好嫂嫂,若是兄长大婚当日瞧见你如此倾国倾城,必定会后悔晚娶了你。”
我轻抚着绸缎,那料子很好,细软又顺滑:“从前虽然我嘴硬,总嚷着不要嫁人,可也是想过未来夫君该是什么样的。”
只是没成想,嫁了曾心心念念的郎君,心里竟会这么难过。
年少初遇,我难道不曾被顾远之的风度翩翩惊艳吗?
青梅竹马,我难道不会因为他轻握我手,一笔一画地写字而心悸吗?
以命相护,那一剑刺入了顾远之心里,难道不曾刺入我心间吗?
苍山暮雪,不予苍穹,难道没有一颗曾让我的世界也繁星烂漫吗?
有的,都有的。
只是如今,我们二人靠得如此之近,没有顾家、没有江阳、没有战争……
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可却从未有一刻,顾远之离我如此遥远,这距离,即使他越千山万水,跨生死之川,也再也寻不回,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