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视线看向茶盏旁的糕点。

不语。

见蓝姝不动,冯若宝忙道,“娘娘,您得帮陛下试试这糕点。”

“不是有银针么?”

蓝姝不傻,并非看不出皇帝的小心思。

冯若宝赔笑道,“有些毒是银针试不出来的,如今试毒太监也未必可信,只能劳烦娘娘您了。”

蓝姝气笑了,“你可真大度,他都疑心你了,你还这般体贴,还有,我不是你们的娘娘。”

话虽如此说,还是用银针从一块糕点上划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冯若宝只笑不语,躬身退下。

皇帝随即拿起那块被验过毒的糕点,吃了起来,一块糕点吃完,他才道,“你离宫后。”

蓝姝生产出事,接着离宫,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便想培养些自己的人。

“那你可认识懂玄术方面的人,比如什么和尚,道士之类的?”

既是她离宫之后才收用了玉面郎君,那胖和尚定是在她离宫后,来过京城,亦或者关注了皇帝的行踪。

无论那会时瑾是太子,还是已经成为皇帝,他的动向都不是寻常人能洞察的。

能得知时瑾收用玉面郎君,除了从玉面那里得知消息,就是从时瑾这处了解。

玉面既效忠了皇帝,就不会随意吐露他与皇帝的关系。

皇帝微微挑了挑眉,好似在问,为何这样问这个。

蓝姝那一刻,在皇帝的神情上看到了卫清晏的影子。

女儿不愿多言时,也时常是这副表情。

自带一股威严气势。

她敛了敛心神,含糊道,“夺舍这种事有些骇人,若你认识这方面的人,也好有个防备。”

皇帝很想问一句,你这是关心朕?

可他清楚蓝姝的性格,若再得寸进尺,她定会与他翻脸,便抿了一口茶,“和尚朕倒是认识几个,可有那些玄乎本事的,朕不认识。”

时瑾不认识胖和尚?

难不成是胖和尚暗地监视时瑾?

可一个常年云游的和尚,为什么要盯着天子?

蓝姝想不明白,便决意晚上出宫一趟,借一借女儿的脑子。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蓝姝也懒得再说话了,在靠窗的位置寻了个圈椅坐下。

御书房的窗外很美,哪怕是冬季,园子里也种满了各色的花,远处还有个可泛舟的人工湖,阳光打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格外好看。

这几年,胖和尚带他们看过许多美景。

她和清晏都不是情绪外放的人,哪怕见到美景,最多也是多看几眼。

可胖和尚会颠着肥胖的身姿在花海里旋转,扑腾,然后怂恿她们一起,还要求清晏给他们仨一人编一个花环。

最后,他那光溜的胖脑袋戴着花环,领着她们张扬地穿越人群。

会在山顶对着日出连连惊呼好美后,拿出纸笔,让清晏将日出美景画下。

画中有面朝红霞打坐的和尚,还有迎着朝阳舞剑的她。

会在水里同鱼儿赛的欢实,让她这个铸剑山庄的姑奶奶亲自下水抓鱼抓虾,然后按照他的口述做出不同的口味……

但凡美好的事,他都不允许她们置身事外。

他这个出家人,却将她和清晏拉进了尘世,带他们历经许多世间美好。

他常同他们念叨,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

那几年,她和清晏着实开心快活。

相较之下,蓝姝突然觉得时瑾这个皇帝很可怜,哪怕身处这样的美景,他的视线也大多停留在各种奏折上,无暇欣赏身边美好。

念及此,她眼带同情地看向皇帝。

却见皇帝正怔怔地看着她。

偷看被发现,皇帝轻咳一声,敛神正色道,“蓝姝,若有一日,我真出事,亦或者变成了别人,你设法杀了我。

然后带着清晏离开,再也不要踏足京城。”

“你……”

蓝姝不知要如何接这话。

他果然猜到清晏还活着。

“我与你有何冤仇,你要害我背上弑君罪名。”

皇帝牵了牵唇角。

他自不愿让她背上那样的罪名,他只是担心自己安排得不够周全。

蓝姝刚刚的话他是认同的,夺舍那样玄之又玄的事情,哪怕他是君王也毫无应对之策,只能派人秘密盯着景王,继续追踪苏茂的下落。

就像之前他毫无征兆的突然晕倒,御医束手无策,几时能醒来,若再有一次晕倒还会不会醒来,谁也不知道。

他也私下问过钦天监,钦天监对夺舍也只限于听说过。

先帝若能夺舍景王,为何就不能夺舍他这个皇帝?还有个想要夺舍他人复活儿子的苏茂……

但悲观也只一时,他是大魏的顶梁柱,若他都惧了,底下人岂不是更慌,他重又拿起折子,继续忙着永远也忙不完的国事。

蓝姝见此,心情莫名有些烦躁,时瑾今日都提了几次死了。

她不爱听这样的话。

豁然起身,她走到御案前,抽走他手中的折子,将人拉到窗前,“我看你这样,便是不被夺舍,也极有可能累死。

事情每日都有,歇一歇又何妨,是这花不够美,还是这阳光不够灿烂?”

门外站着的冯若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满宫上下,敢这样说皇上的,也就只能淑侧妃了,偏偏自家主子非但不介意,反而发出了笑声。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今日皇帝的反常了。

自小被当做太子培养,习惯了情绪隐忍,今日得知先帝真面目,陛下心里定然是极不好受。

所以,先前才故意要淑侧妃试毒,那样闹上一闹,大概是为了纾解心中郁结吧。

这般想着,冯若宝也有些同情自家的主子了。

被连番同情的皇帝,正顺着蓝姝的指引,看向窗外的风景。

这些风景于他并不陌生,便是再忙,每日进进出出,景儿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司空见惯。

可心里却轻松了许多,甚至看那些看惯的风景,也看出了一丝不同来。

两人临窗静默许久。

皇帝突然道,“岳父和大哥的事,朕一直想跟你说句对不起。

虽然这并没什么用。”

蓝姝猛然转头看他。

他竟知道?

皇帝这次却没看她,他视线投向了远处的湖泊,“你是岳父和大哥的掌中宝。

你要生产,哪怕他们气你当年跟朕走,也会因为担心你,赶来京城。

可直到你出事,他们都不曾出现,你又突然装疯,朕便知道,他们定是出事了。

他们是因为朕的信才下山的,是朕害了他们,你心里肯定恨极了朕,朕也无颜面再留你在身边。”

朕更知道,没了父兄的铸剑山庄需要你去主持大局。

“为何突然同我说这些?”

他既清楚这一切,从前不说,现在又何必说。

皇帝转头,笑了笑,“朕是想告诉你,当年朕能放你走,如今,清晏若不愿现身,朕亦会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