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这次携王萱回南蔡省亲,除了视察南蔡建设情况外,更主要的原因乃是目前朝廷已经调高峻阳之弟高峻堂抵达鄂州,接替王番接掌荆北兵马都部署一职。
王番的去向暂时还没有定下来,要先前往建邺述职。
不过,对王番的去向,朝中早就有很多的争议。
胡楷、朱沆等人是希望王番能重归中枢,或任枢密副使、或任兵部侍郎,将来能成为中枢宰执群体的一员。
周鹤、高纯年等人看到荆湖局面稍有稳定的趋势,执意将王番调离荆湖,防止徐怀、王番翁婿勾结、控制荆湖,自然不会容忍王番重归中枢,协助胡楷署理枢密院的事务,或去执掌兵部。
淮王府的态度也很坚决,强烈主张王番应当有所回避;郑家保持沉默。
想到父亲王番离开荆北后,说不定有可能会远调到福建路或广南任事,一别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王萱这次怎么都要回南蔡与父亲王番小聚一番。
包括双柳庄在内,小鹤岭以北大片沿汉水区域都划入南蔡,一批王氏族人都纷纷在南蔡城建造宅院。
王萱乃是侯夫人,对南蔡城建设,王氏也是出人出力,楚山自然也是极尽优待,将紧挨着迎春坊地段最好的一条巷子都腾出来,给王氏族人建造宅院。
王番不管以后在哪里任职,他的根始终在双柳庄、在南蔡,也在迎春坊建了一栋五进三跨的大宅子;包括郑寿、王孔的家人,也都迁入南蔡。
新建的靖胜侯府拿去充当州学学舍,徐怀携王萱抵临南蔡,也是暂住王家大宅;两天后王番才与高峻堂交接好公务,脱开身从江夏城渡江赶到南蔡。
当世平均年龄虽然很低,但主要还是幼童容易夭折,以及底层贫民为饥病所因,对于士绅乃至士大夫而言,五旬年纪都要算年富力强之时。
王番在女儿王萱出嫁后,听族人所劝说,续弦迎娶鄂州通判周延禄的胞妹周姚。
周姚早年嫁给户部郎中陈凯之子为妻,汴梁陷落,周姚当时回娘家省亲,逃过一劫;而户部郎中陈凯在汴梁降敌,周姚从此就与夫家断绝了关系。
周姚虽非妙龄少女,却也刚刚三十出头,是个丰韵美妇。
徐怀迎娶王萱时,王番可以说是颠沛流离了小半辈子,历经苦难,两鬓早已霜白,此时再聚,看他气色颇佳,看得出新妇将他照料得很好。
王番对调离荆湖北路一事,还是颇为介怀,当然他此时更多还是埋怨朝中士臣对楚山的掣肘之意:
“高峻阳爵封郡公,子侄高敬俞等人封县侯、郡侯,年后诸多防线调整,执掌西秦路,朝廷却也放心得很,此次还调其弟高峻堂执荆北兵马。其人我接触了数日,颇为倨傲,在孔昌裕面前,都不加掩饰抱怨荆北同意楚山在鄂州侨置南蔡太过软弱——”
党项即将彻底沦陷,为应对赤扈兵马有可能走祁山古道杀入川蜀,朝廷在年后对秦岭防线及川峡四路监司进行大规模的调整。
朝廷将原利州府路的治所,从利州广元迁往汉中,改置西秦路。
西秦路将原高峻阳所部防御的秦凤路南部地区(秦岭西段),以及利州府路北部地区,包括祁山古道内外侧的武州、秦州等地,以及汉中府西部,统统纳入西秦路。
高峻阳出任西秦路制置使。
朝廷还将秦岭东段顾继迁所部防御的蓝田、商州等地,以及原夔州路北部地区、汉中府东部的房陵等州县,并置东川路,顾继迁出任制置使。
除此之外,川峡四路其他地方,都并入新置的西川路,以成都府为监司治所。
目前大越针对赤扈南侵的五路防线,高峻阳、顾继迁、郑怀忠、淮王府分守西秦、东川、淮东、淮西四路,都已经划治出相当大的防御纵深。
为了更好的笼络、联络高氏、顾氏,高家、顾家皆有重要人物调入中枢或腹地较为重要的路任事,高氏乃是高峻阳之弟高峻堂,之前在御营使司任事,此时又调到荆北接替王番出任兵马都部署。
然而胡楷、朱沆、钱择瑞等人主张将南阳府合并进楚山,重置京西南路,以便更好的抵挡京西、河洛之敌,却遭到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激烈反对而作罢。
现在五路防线,唯有楚山一路没有太大的防御纵深;倘若说汝颍之间洪水泛滥,对京西之敌进行有效的隔绝,那也是楚山花费极大代价完成的。
楚山暗中扶持东洲寨的同时,也一再请求在荆州临江地区再新置一两座侨县,以便顺理成章招安东洲寨,但目前还是受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强烈反对没有进展。
虽说楚山之前与高氏没有什么瓜葛与牵制,但高峻堂甫至荆北,就对楚山在鄂州北部侨置南蔡表露强烈不满,主要还是跟契丹残部有关。
萧林石名义归附之后,建继帝使萧林石率契丹残部前往祁山以西的秦州休生养息,与高峻阳所负责守御的秦岭西段凤州等地相邻。
高峻阳一直都想着,契丹残部等归其节制,但为萧林石所拒绝;建继帝最初出于安抚契丹残部的目标,哪怕是名义上的节制权都没有给高峻阳。
此次川峡行政区域以及防线大调整,朝廷正式将秦州划入西秦路辖区。
秦州注定将是赤扈人的一个主攻方向,萧林石屡次上书,请求契丹残部撤到川蜀腹地,其部兵马可以接受高峻阳的节制,参与祁山方向对赤扈人的防御。
然而高峻阳却想契丹残部钉在秦州不走,为西秦路独守这一门户之地。
为此,萧林石与高峻阳数度发生强烈的争吵,萧林石不得不以率契丹残部西移为威胁,关系搞得极差。
楚山与契丹残部的关系,是众所皆知的。
陈子箫、张子山、韩路荣、韩奇虎等人原本都是萧林石的部将,至少在大越高层都不算什么秘密。
在契丹残部西迁秦州之后,陈子箫等人率领云朔等地南撤的汉人迁往楚山,投附楚山效力;陈子箫此时已经被提拔为楚山行营前军统制,与选锋军统制王举、左军统制徐武碛、右军统制王宪并为楚山四大统制之一。
徐怀之前也数度上书,请求朝廷接纳契丹残部撤入川蜀。
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除了对楚山有防范之心外,同时更畏惧这些年与契丹的敌对关系,接纳契丹残部撤入川蜀有引狼入室之忧,而坚决反对。
更关键还是高峻阳坚决不妥协退让,建继帝指望高家守御西秦,也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太过坚持。
朝堂之上,从来都不是一纸诏书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又恰是如此,楚山与原本没有什么瓜葛、牵涉的高家,关系也恶劣起来。
之前荆北制置使孔昌裕虽然也是士臣群体的一分子,与楚山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冷不淡。
不过,去年汛季,洞荆联军对荆江北岸诸州县大兴兵戈,荆北兵马又在淮南增援,回援缓慢,乃是徐怀果断用兵,以数十骑精锐,重挫洞荆联军侵夺鄂州地区的妄想,之后又调千余精锐坐镇汉川。
兼之王番又任荆北兵马都部署。
因此,楚山在鄂州侨置南蔡县,整个荆北监司的官员,是抱着复杂之极的情绪认可了。
现在虽说洞荆联军并没有从荆江北岸撤走,还牢牢控制着荆州、复州等地的临江地区,但相比较去年汛季形势已经大为改善。
而葛伯奕接掌荆南制置使之后,在荆南四万水陆兵马的精锐上,又从淮西抽调五千精锐,目前正在潭州、湘州等地,积极开展对洞荆联军的围剿,差不多已经将洞荆联军的主力重新吸引回荆江以南的洞庭湖沿岸地区去了。
好了伤疤忘了痛。
荆北官员此时看到鄂北这一腹心之地,被楚山狠狠的挖走一块,即便无力改变既成事实,却暗中或多或少有不满情绪在滋生。
高峻堂的赴任,无疑会令荆北的局面变得复杂起来。
孔昌裕或许老奸巨滑,不会公开与楚山起争执,但高峻堂跟楚山不对付,他显然是乐见其成的。
说来说去,楚山即便得建继帝信任,但在朝中太势单力微,与淮王府系、士臣群体又是死对头,很多事情就显得艰难。
“陛下迟迟没有决断王相公的去向,”陪同徐怀一起来南蔡视察的史轸,见王番谈及前程有些愁眉苦脸,劝慰道,“王相公此去建邺,说不定这事还有转机……”
对王番的去向,朝中很大的争执,反对王番重归中枢的声音特别强,但建继帝始终没有下定论,很显然也是希望中枢也更多制衡淮王府系及士臣群体的声音存在。
史轸以为只要建继帝够坚决,又或者王番能更得建继帝的信任,未尝没有机会留在中枢。
史轸又跟徐怀说道:“既然高峻堂此人颇为倨傲,那便由史轸代大人前往江夏,省得起不必要的争执。”
“好吧……”徐怀点头应允道。
楚山守御,很多方面依赖荆北的配合,高峻堂赴任,徐怀原本想着跟他以及孔昌裕等人正式见一面,商议后续守御之事,但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无意前往江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