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散荣的脑筋是榆木疙瘩一个,徐怀是费了好一番劲,才叫他闭上嘴,将陈子箫、萧燕菡被擒前后的始末原委都听上一遍。
之后,徐怀又将陷入沉默的邬散荣,扔到关押陈子箫的房间里,叫陈子萧继续游说。
徐怀并不指望邬散荣能彻底无疑的相信,他只需要邬散荣放回去后,能将这边的意图以及陈子萧、萧燕菡所确知的始末如实禀报萧林石就可以了。
而这事非要邬散荣这样的人物,直接给萧林石传话,才能保证仅有极小范围的人知悉,不会泄露出去。
要不然,徐怀都不敢想象王禀、王番父子二人知道陈子箫、萧燕菡早为他们所擒,最后作为脱身的筹码交还给萧林石这事后,对他们会有怎样的想法,更不要说岳海楼、葛怀聪之流知道这事了。
天雄军在大同城烧杀掳掠,汉蕃矛盾如此激烈,想必萧林石也绝对不可能叫底层将卒知道这事。
由徐武碛、徐心庵、唐盘、潘成虎、殷鹏、唐青等人前阵轮流盯着,徐怀也是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徐怀也没有回房间休息,就在关押萧燕菡的房间角落里铺了一些干草,衣甲未脱,抱刀蜷坐在干草堆上,靠着坚硬冰冷的墙壁睡过去。
徐怀醒过来,房间墙壁上插着两支火把烧得正旺,被捆绑在柱子上的萧燕菡却精神抖擞地盯着他看。
徐怀站起来,检查捆绑萧燕菡的绳索有无被她挣脱得松动。
“你似乎笃定不会有援军赶到,而葛怀聪也一定不能从胜德门杀出去?”萧燕菡盯住徐怀问道。
徐怀最终需要萧燕菡、陈子箫二人能为缓解他们与云朔地区的契丹人的紧张关系有所帮助。
徐怀连他的身世都没有隐瞒,这几天来战况的进展,就更没有刻意瞒住萧燕菡、陈子箫二人。
一开始就能从种种迹象或蛛丝马迹里看出一些不好的征兆、预期,这样的深谋远虑者,萧燕菡也不是没有接触过。
不过,这些人对未来的预期,无论是悲观,还是乐观,在没有发生之前,都只是一种猜测。而哪怕对未来的预判再悲观,只要事情没有发生,谁心里不会有一些侥幸?
萧燕菡她自己这时候也极其的忐忑不安,不确定这一仗是否真能重创天雄军,彻底粉碎越庭侵夺云朔的野心,但她从徐怀身上,看不到这种侥幸或者坐立不安的那种不确定。
如此超乎寻常的笃定与从容,叫此时的她怎么可能不好奇?
“未来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是一团完全看不透的迷雾,但你要知道,在真正的智者眼里,未来或许还是被迷雾遮住,但绝对比普通人看到的要薄得多,”徐怀看了萧燕菡一眼,说道,“跟你说这些,你可能无法理解,毕竟你不是这个层次的人!”
萧燕菡听到徐怀这话,直想翻白眼,叫道:“有什么好装神弄鬼的,你以为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真会有什么用?”
徐怀推开窗户,越发凛冽的寒风窜进来,吹得火把摇晃不休,徐怀发现室外竟然下雪了。
地上还没有积多少雪,但窸窣而降的雪花大且密。
睡梦中隐约能听见的厮杀声,这时候也差不多停息下来。
夜空一片漆黑,但从火把烧灼的痕迹,徐怀能判断此时已是深夜,探头到院子里,竟是徐武坤顶替牛二在檐下值守,蹙着眉头问道:“七叔什么时候过来的,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徐怀即便利用朱芝的贪生怕死,差使他与几名朱家家将忽悠过来压制解忠这些人,但还是叫徐武坤始终留朱沆身边,以便葛怀聪、朱沆、岳海楼他们有什么动静,他们能第一时间掌握到。
“我刚过来,刚让牛二他们下去抓紧时间去睡两三个时辰。这时候快到子时了,雪大之后蕃民便停止进攻”徐武坤说道。
“葛怀聪组织人马,通过胜德门往外杀了几波?”徐怀问道。
徐怀丝毫不怀疑葛怀聪不可能打穿蕃民在胜德门外组织的防线,但他还是要知道详细的过程,也唯有如此才能判断葛怀聪内心的焦灼程度。
“日昳时就组织人马往外打,先是试探性的进攻,待到晡时就有三千兵马通过胜德门在城外结阵。葛怀聪以为能一举将蕃民的脆弱防线撕碎,还亲自出城督战。然而,就在前锋兵马杀过对方护壕,千余敌骑就完全不顾城墙之上的矢石,直接从胜德门与浅壕之间强插进来。事实上,葛怀聪他们没有考虑过敌人会强攻西城墙,所以作战时,城墙之上除了数百弓手外,没有更多的部署,也就无法限制敌骑直接贴着城墙进攻。”
徐武坤说道,
“没有预料到敌骑会贴着城墙冲锋,出城兵马在侧翼的稀松防御也就可想而知了,没有抵挡多久就被撕开,除了葛怀聪等人仓促逃回来外,不仅近三千兵马在城外悉数被歼灭,胜德门也落入敌军手里,入夜之后,葛怀聪几次组织人马想夺回胜德门,但都无功而返,夜战也是刚刚停下来。葛怀聪这时候将朱沆、岳海楼、曹师利以及几名都指挥使、都虞候召集过去议事,堂院都封闭起来,我们都不能站在院中,便匆匆赶这边来!”
徐怀早就看准葛怀聪绝无可能从胜德门杀出重围,但也没有想到胜德门竟然这么轻易就失手了——天雄军的崩溃比他预计的将更早降临!
“朱芝他在哪里?”徐怀问徐武坤道。
“他在外侧的院子里休息,一直都拦着没让他进来。”徐武坤说道。
“现在可以将他找来!”徐怀振了振衣甲说道。
徐武坤吩咐廊下两人去找朱芝,同时又问徐怀:“到时间了?”
徐武坤虽说见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就赶过来通风报信,但总觉得葛怀聪这些人不应该这么没有节操。
这才被困几天?
虽然天雄军突袭大同,没有带什么补给,但仅靠劫掠西城,所得粮食支撑十天半个月,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他看来,葛怀聪这些人怎么也应该坚守到粮尽之前。
那样的话,他们即便逃回去,对上上下下也能有所交待。
“未必确认他们今夜一定会走,他们心里也会有所挣扎、畏惧,但最迟不会超过明晚这时,”徐怀说道,“他们绝不敢拖到大军崩溃之时。那样的话,混乱将他们都裹进去,从而失去最后逃亡的机会。更何况这天又开始下雪了,他们必然会考虑到再拖下去,云朔境内雪深过膝,他们翻城出逃,却没有战马,靠一双腿要怎么逃的问题——”
“要不要将老五他们都喊起来?”徐武坤说道。
“让大家再多歇一个时辰。”徐怀说道。
……
……
“你这时候有什么事情找我?”朱芝走进院子里来,有些心虚地看向徐怀问道。
在入大同城后,朱芝还是第一次走进监军使院的院卒驻院。
夜深息战,大雪飘飞,他借着火把有限的火光,看不到太远的远处。
除了感觉驻院附近屋舍基本上都拆光掉,剩下一堵堵断墙残壁之外,所经之处异常空旷外,他也看不出其他的蹊跷。
“葛怀聪、岳海楼应该天亮之前就会弃城西逃,你父亲应该知道他们的计划,但你父亲却不会透漏给我们知道,”徐怀说道,“我需要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骗也好,拿绳索绑住也好,现在让你父亲不动声色赶过来——”
“……”朱芝愣怔了片晌,直摇头道,“我父亲不愿意过来,我还能真大逆不道的绑他过来?这怎么能行?”
“四万兵马葬送大同,绸缪数年的北征伐燕功溃于一时,你说葛怀聪、岳海楼他们逃回去后,会老老实实将全家老小的头颅都拿出来,向朝廷负荆请罪吗?”
徐怀看向朱芝,淡淡问道,
“即便葛怀聪、岳海楼他们不将罪责都推到你父亲的头上,但以你父亲的性情,在朝廷问责面前,他会为自己辩解吗?倘若不辩解,倘若不千方百计找人请托,你父亲作为突袭兵马的监军使,要承担多大罪责,你不会不清楚吧?少公子不会真以为我们只要翻过那道城墙,就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