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闻言静默了良久。

他站起身,来到潺潺流动的溪水前。

这是一条通往外面的活水,水槽狭窄,人过不去,但偶尔能有鲜活的鱼儿顺着溪水流进来。

那些鱼儿来来去去的,只有他一直被困在这里,暗无天日。

苏小小没有催促他。

以他的聪明,必定猜得到自己出去,等待自己的不是坦途,而是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

他逃不掉,也躲不过。

摆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在此苟延残喘,了却余生;要么杀出一条血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诚然,有失败的可能。

三十年,是否磨平了他的棱角?又是否压垮了他的意志?

“带我去见见程桑吧。”

他说道。

苏小小一怔,俨然没料到他提出的竟然是这个要求。

他转过身来看向苏小小:“不方便吗?”

苏小小微微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出去后,我带你见她。”

他诚恳地颔了颔首:“多谢。”

谢的是她带他出去,还是带他去见程桑,不得而知。

苏小小转头对卫胥道:“我们走吧。”

卫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走飞龙,没听到苏小小的话。

这不由地令苏小小疑惑了起来,公爹哪怕是神志不清也很疼她,很听她的话,这种不理她的情况着实罕见。

她的目光落在了卫胥的画上。

本以为卫胥是好玩,瞎涂鸦而已。

事实上他的画也确实有些杂乱无章。

可倘若细看,又觉得似乎并不是那样。

公爹画的是……

咔。

密室外传来了钥匙被放入卡槽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苏小小看看石门,又看向全神贯注、完全没察觉、或者说完全不在意外头动静的卫胥,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轰隆——

石门在打开。

苏小小捏紧了手指。

男子也面色微变。

所幸此时卫胥也完成了最后一笔。

苏小小赶忙将他拽进了男子的卧室。

男子看了看卫胥的画,随手抄起一幅自己的画盖在了上面。

至于被卫胥翻得凌乱不堪的桌子,他来不及收拾了。

他回到卫胥坐过的蒲团上。

来人是薛大主事。

薛大主事的身后跟着两名影子高手,其中一人的手里打着灯笼。

二人跟他一起进了密室。

薛大主事绕过案桌,来到男子面前,拱手行了一礼:“这么晚了,您还没有歇息呢。”

男子不冷不热地说道:“很晚了吗?我这里不知昼夜。”

薛大主事听到他绵里藏针的抱怨话,神色不变:“最近王都不太平,矿山或许也混入了刺客,我过来看看,是否有人打搅您歇息。”

男子道:“如果算上你,确实打搅了。”

薛大主事不动声色地看向凌乱的桌面:“您今日心情不好吗?”

男子慢慢收拾起来:“干你何事?”

薛大主事笑道:“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及时告诉我,需要伺候的人,我也能随时给您安排。”

男子不客气地说道:“我要出去,你能办到吗?”

薛大主事笑了笑:“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有些事,我做不得主。”

男子嘲讽地说道:“做不得主就别在这里假惺惺。”

薛大主事被骂了倒也不恼,弯下身翻了翻桌上的画。

当快翻到卫胥那一张时,男子目光沉沉地开了口:“谁给你胆子动我的东西了?”

薛大主事抽回手,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恭敬一笑:“是我唐突了,原想帮您整理一下的,请您海涵。”

男子提起毛笔:“没事你可以走了,不要打扰我作画。”

薛大主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望向他的卧室。

苏小小屏住呼吸。

薛大主事举步朝卧室走来。

男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还不走,等着我撵你吗?”

薛大主事小笑道:“我只是想替您看看,这里安不安全?”

男子道:“沐潭已经替我看过了。”

薛大主事微愕:“沐潭来过?”

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最近日日都来,也不知你们在担忧什么。”

日日?

薛大主事眉头一皱。

他可没接到命令要对这一位日夜巡查。

难道……沐潭单独接到了陛下的命令?

还是说沐潭别有用心?

薛大主事狐疑地蹙了蹙眉。

恰在此刻,石门外传来了暗号声。

薛大主事转身冲守在门内的二人使了个眼色。

二人将石门打开,一名侍卫小声与二人说了些什么。

一个影子高手走过来,在薛大主事耳边禀报了一番。

薛大主事脸色一沉:“我们走!”

轰隆,石门关上了。

苏小小在卧室内等了片刻,确定薛大主事是真走了,不会杀个回马枪,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有人擅闯矿山。”

男子道。

“你听见了?”苏小小纳闷。

男子道:“略懂唇语。”

苏小小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人就算不做帝王,也是一方将相。

不过,擅闯矿山的人是谁?

卫廷他们吗?

这么快就到了?

比预计的早了许多,但并不是坏事,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苏小小当机立断:“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离开!”

苏小小找出卫胥的画,折好了揣进怀里,随后她去打开石门。

男子最后看了眼卧室,神色复杂。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被卫胥毫不留情地夹住了。

男子张了张嘴:“那个,其实……”

咻!

卫胥夹着他闪了出去。

矿山的另一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这给苏小小他们的逃跑创造了完美时机。

三人出了矿井之后,即刻往山下赶。

兜兜转转赶了半夜的山路,人都快被山里的蚊子叮成癞蛤蟆了,终于在天亮前抵达了山脚。

卫胥把背上的竹椅放了下来,苏小小走下竹椅,扶住树干一阵猛烈的干呕。

被夹了一路的男子也彻底瘫坐在了地上。

他没走路,可他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

苏小小吐完了,转过头来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男子吐掉嘴里的草叶,面如死灰地答道:“有条下山的近路,靠腿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苏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