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有人告密
柏文蔚见他愚顽之极,忙把厚厚一叠纸递上:“白纸黑字,这都是他们阴谋的记录!”
看见几张密密麻麻、没头没尾的汉字,胡殿甲两眼发直:“你明明晓得得老子目不识丁,把这个拿来胡弄我?”
柏文蔚气得火冒三丈,不由得顶撞长官,提高了声音:“告诉你吧,日本军前来策反老子,老子硬是装着听不懂他不地到的汉话,和他笔谈,再把他灌醉了,他娘的才跟老子滔滔不绝地和盘托出……他还当我们大清的官兵都是笨蛋哩,起码我……”
胡殿甲的醉意只剩下两分了:“他,他都写些什么?”
“他说,陆军大佐和法学博士化装成中国商人,已经侦察后回去禀报,得到指示,与紫四郎联合组织了十万人的间岛远征队,随时可以开进间岛。E3无弹窗.他们在会宁、钟城的沿江一带还有步兵三千人也能作接应……日本的测绘队也进来了,陆续测绘出了延吉的地形,日本企业的井太郎已经控制了部分金矿……”
柏文蔚把纸上写的,近来听到的、看到的,一鼓作气地说出来,只希望起到振聋发馈的作用。在这白纸黑字面前,胡殿甲被镇住了,眼直口张,紧张地思索着对策:“这……”
柏文蔚继续对他说:“胡统领,您是这一片大清军队的最高长官,任凭日本军人随意进出我大清国如入无人之境,一旦有事,不仅您的红顶花翎戴不住,到时候,那帽子下面的脑袋怕也要搬家了……”
胡统领虽然是粗人,可是出生入死、屡建奇功,好不容易才戴上这满洲五品官以上才能戴的花领帽饰,他把这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听到这里酒全醒了,连忙捧出帽子戴上,衣服穿好,带着柏文蔚去见延吉同知阮公槐。第二天,阮公槐又赶到吉林巡抚那里汇报……
苦了柏文蔚,骑马跟他们星夜奔驰,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他只有一路跑一边骂这些昏官,一个个只会喝酒抽大烟,把下面的禀报当作耳边风……
周维桢一进门就连声大呼:“恭喜恭喜!吴府添丁,大吉大利!”
喊了半天没人应,怪了,下人不是说吴禄贞在家吗?走进书房一看,只见吴禄贞正趴在桌子上书奋笔疾书。两人是同年哥,又是朋友,有人形容他们是形影不离的鞋拔子鞋刷子,从来没有忌讳。
周维桢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与吴禄贞同是湖北人,肆业于两湖经心书院,留学日本东京,遍交海内外仁人志士。此人虽然文采卓绝,但言辞偏激,得罪了清廷,取消了他的留学费用。这次赶回家乡奔父丧,不是友人相救,还差点被逮捕了。
两人志同道合,遂成为知己。相约西行,本想伺机建功立业,也不知犯了哪门子事,被朝廷押解回来,还好,几个老臣出保才没掉脑袋。对此,周维桢没什么可埋怨的。只是,今儿个听不到吴禄贞的声音却非常奇怪,大叫一声:“吴监督,小人给您请安了!”
吴禄贞与他亲密无间,知他进了屋,头也不抬便说:“我这监督不是撤了吗?和你一样,都是布衣加身。”
“啊?!难怪你闷声不响,在家里闭门思过哩。”
“何过之有?!”吴禄贞愤愤地说,“我在给舍弟写信,你来看。”
周维桢走过去,看见他笔走龙蛇,写了洋洋洒洒一大张纸了,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日以宝贵光阴,虚掷于书赎之中,周旋于亲贵之间,酒酣耳热,每皆以不入耳之言相劝趋奉,亦实陡增感慨。盖人皆羡我用正所学、青云独步,我则视同身处囚笼、不可终日。三十功名尘土耳!睥肉已生,奈何奈何!翘首楚天,犹觉神驰,更不知何日始得插肢翅南飞也……”
壮志未酬的无奈,虚掷光阴的苦恼,混迹官场的厌恶及对自己家乡的思念,皆流露于纸上,这些字句同时也触痛了自己的心事,周维桢看着看着,不禁长叹一声。
吴禄贞回头问他:“后悔跟我出来?”
周维桢也学他的口气:“何悔之有?”
“还不后悔?跟着我,脑袋差点搬家了。”
周维桢哈哈大笑:“革命志士,本来就是提着脑袋干活的。”
“脑袋还提着是你的幸运。你丁艰回国,不是纪香聪先生救你,几个脑袋也掉了。”
“哪有你邪乎?!大通起义后,二十多个革命领袖在武昌大朝街被砍头,张之洞关你的那三天,每天你都有掉脑袋的危险的。”
听周维桢说到这事,吴禄贞提笔站起,感慨万分:“聚义大通,七天七夜的奋战啊,多少同志成新鬼,我恨不能……”他愤愤掷出笔去,毫端直戳粉墙,打上一个黑色的惊叹号,滴下一串墨珠,像是无数凝固的黑血。
周维祯:“我知道,未曾动手先流血,偶尔粗心便掉头。”
吴禄贞苦笑了:“你才不知道哩,我参加了秦力山策动的安徽巡抚的卫队并担任管带,与清军水师官兵倒戈起义时亲自督战,在裕溪口打得昏天黑地!唐才常知道我们孤军奋战,这才要起义的。”
“我至今没弄清楚,谁告的密呢?”
“那时,他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可偏要找个理发匠剃头……”
“死也死得个体面嘛!”
“是该!但他不该一边剃头一边调兵遣将,那理发匠正是江汉道稽查处派来的探子,听到唐才常要起义的消息,吓得腿软手抖,把他额头划得鲜血直流。我们的领袖竟然毫不觉察,反而把他骂走了。那家伙正好回去汇报,当即带了巡防营来,包围了东文译社,抓走了我们三十多个革命同志……”
“后来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张之洞亲自审问,第二天就将唐才常、林圭等二十多人处死在大朝街头,他下手也真利索!”
“是的,其中就有我在日本的同学傅慈祥。”吴禄贞黯然神伤地说,“当我从同志们狼藉的尸骸中逃出来正要重整旗鼓时,发现他们事先印刷好的安民告示上居然是‘尊请大清光绪皇帝复政’,跟我们在日本与孙先生拟定的宗旨大相径庭呀!”
“可惜他们当了‘讨贼勤王’的工具了。我们是要推翻满清的。”周维桢说。
吴禄贞也痛苦地仰天长叹:“是啊,士官同学小宋是奸细,武备学堂的同学是追捕我的巡警,我回天无力,只有再回到日本去。”
周维桢说:“你真是福大命大,竟然还敢回国,张之洞抓了你后不杀你,至今还在保举你,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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