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重宁拖着身体,步履艰难地向外走。

在这期间,黑海的浪打在了她的脚上,粗粒沙石冲到了她的腿间,呼啸的狂风打在她的脸上,她的三千青丝扬起,纠缠。

素衣黑发,手执青剑。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轻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觉得天昏地转的。

她抬眼望着头顶的太阳,阳光刺眼,灼烧着她的脸颊和**的伤口,却能让她有半刻的清明。

她一步步在前面走,一个男人就默默跟在后面。

一步一行,一步一趋。

太阳将他们两个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没有交集。

撑不住了。

苏重宁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沙漠中干涸的鱼。

可她还有一丝念想,她想见到师兄。

就在她昏倒的那一刻,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扑通一声。

她坠落跌倒。

——

她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人叫宫重厌。

女人穿着大红鲜艳的宫袍,踩在厚实回弹的红色毯子上。

抬眼望去,是看不见尽头的台阶,环视四周,两边站着面容严肃,却暗含喜悦的官员。

她一步一步向那高高的台阶上走。

终于她走上了那个台阶,庞大的衣袍被她帅气地甩在身后,她高高在上凝望着下面的风景。

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

“今朔州王女重厌,柔嘉居质,肃雍著美,秾华之容,庶厚人伦,匪专私爱,现有幸登天宫,是乃王室之福,兹为殊渥,举国同庆。”

宽厚有力的声音响彻一方天地。

下方官员皆举手呼喊,欢庆同乐。

一台天轿停在旁边,九天仙女将女子,奉上天轿,弯腰拘礼,恭敬十足,最终唤:圣女。

耳边忽然传来轻声的呼唤。

“阿宁。”

她倏地睁开了双眼,满眼皆是木质的房梁。

她回来了?

“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殷兰修将手中的水递给她,缓缓坐在她身边。

“喝点水,润喉。”

苏重宁终于回神,望向了男人。

静静看了几刻,没有接水,忽然伸手环抱住男人的腰。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回不来了。”

殷兰修轻笑了一下,大手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就在我身边。”

“可是我记得,我没有走进寒境。”

男人顿了片刻,才出声道。“抱歉,我没有听你的话,偷偷出去了。我太担心你了,放心不下。”

“很幸运,在半路中遇到了你。”

他的手渐渐收紧,用力地抱紧了苏重宁,却又恰到好处地不伤到她。

“我真是好怕,如果我没有看见你,和你擦肩而过,会怎样?我根本不敢想。”

现在轮到苏重宁,反过来安慰殷兰修了。

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看着男人道:“可能是我们心有灵犀吧,也可能是我命不该绝。”

“你不要太担心了,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啊。”

殷兰修叹了口气,“不要走了,我们就待在这里吧。”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知道苏重宁竟已经归于死寂。

阿宁太善良了,她根本不适合整日打打杀杀的事情。

旁人皆只看到她冷漠无情的双眼,冰冷凌厉的脸颊。

却不知她柔软的内心将所有的不堪血腥,全部藏纳于中,落得个自己伤痕累累。

苏重宁沉默了片刻,“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正对着床的窗棂,半开。

一个男人默默地站在雪地中。向里窥视。

见两人抱在一起,含情脉脉时,忽然攥紧了双手,皱起了眉头。

雪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睫毛上,一眨一眨的,化成了晶莹的水珠慢慢落下。

神是不惧寒冷的,可他此刻感觉到好冷。

心像是冻僵了一样。

看了很久,才慢慢转身,准备离开,脚踩在雪地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松散的雪被踩在地下。

男人又沉默了,他缓缓伸出手去接,落下的大雪。

从未想到,这地方的雪竟然会比云顶天宫的更冷,更大,更令他彻骨心寒。

下午,殷兰修在厨房里忙活。

苏重宁搬了一个躺椅,在外面晒太阳。

师兄说她的伤没好,躺着是最利于恢复的。

这正合她意,没有什么是比躺着更舒服的了。

她恍惚中想起了她做的那个梦,她并不多梦,做的梦大都忘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总会如此印象深刻,而且场景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令她久久不能忘怀。

梦里那个女人叫宫重厌。

那本该是她的名字。

女人将会进入云顶天宫,被人称为圣女,举国欢庆,为朔州带来荣耀。

她猛然觉得那不是一场梦,如果神君没有寻找丙火女,南清不会死,她会生下朔州跟幽州荣耀的结晶。

那她和柳伶舟也将会是最尊贵的王女。

不会受尽磨难,亲友尽散。

她们会很顺利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有爱她们的人,享受着她们本该享有的尊崇。

可世事难料,终究不可能是她了。

所有的苦难和过往,终是铸成了一个强大的苏重宁。

“想什么呢?”

殷兰修哒哒地跑了过来,将她抱了起来。

“太阳散了,再晒就寒气入体了。屋里我烧了暖炉,你围着被子,还烧了茶,等着我的饭。”

“放了你喜欢的古籍还有剑法招式,你要是觉得无聊就看看。”

苏重宁懒洋洋地听着声音,像酥到骨子里,“知道啦。”

男人一笑,用被子将她围了起来。

苏重宁忽然闻到了一股很苦的味道。

“我不喝药。”

男人笑脸盈盈地将一碗黑漆漆的药,端上桌子。

“你别放在这儿,你看看它的味道,都和茶香混到一起了,都不香了。”

“你现在就是在为你不想喝药,找借口?不喝药怎么能好呢?”

“就不能等它自己好吗?我都这么厉害了,我努力修炼也是想有一天受了伤,可以不那么痛,不那么苦。”

殷兰修被她磨得没有法子,只能耐心跟她解释。

“若是往常倒也真是可以,可你这伤来得古怪。伤口处曾经有股极为霸道的力量。现在虽然消减了,却还是有残留,和你的功法相悖,只能用药物去除。”

苏重宁不情不愿,撇了下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