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迦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没有意思,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在争些什么了。
他转头认认真真地问苏重宁,可能也是最后一遍问她。
“阿月真的死了吗?”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是你杀了她?”
“我说了你都会信吗?”
苍迦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缓缓道:“我信。”
“如果我说是你害死了她,你还会相信吗?”
苍迦,愣住了。
“苍迦你从来都不了解她,她背负了那么多痛苦,那么多人的性命,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她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心脏,容许了另一个人侵占她的身体,孤身一人潜入我的身边。”
“这些是你造成的。”
苏重宁忽然低下头,“不,也有我的责任。”
“这些有什么?是不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钟离月承受不住?”
苏重宁震惊地看着他,苍迦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她以为他是爱钟离月的,但这话让她怀疑自己的看法。
“你在说什么?”
“可我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痛苦使我清醒。”
苏重宁猛地提高声线,“难道你的痛苦,一定要加注在别人的身上吗?你明知是痛苦,为什么还要钟离月再去体会?”
楼景河听着,重重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他记起了当年苍迦,和他说过的话。
“痛苦?”苍迦迷茫地看着苏重宁,“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呢?”他眼前闪过电闪雷鸣的雨夜,黑漆漆的一把冷冽的剑,抽出,撒了一地的血。
他看见了那个平庸的男人的脸。
闪电的光亮照亮了他,又熄灭在黑暗中。
苍迦忽然手舞足蹈起来,猛地将裴子铭丢出去。
苏重宁一个飞身,将人环抱,放在地上。
他嘴里一直在念叨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哪里?”
他转而看向楼景河,抓住他的肩膀不停地摇晃,“你见过我的母亲吗?”
“你见过那个男人吗?一个很平庸的男人,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们了?为什么我忘记他们了?”
苏重宁看着苍迦和楼景河,视线不停地在两人之间轮转。
苍迦好像疯了。
楼景河眸子黑沉,晦涩艰难地看着苍迦。
苍迦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他捂着自己的头,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好像蒙住了他的双眼,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看到那一把泛着冷光的剑。
他眼中那个小孩子不停地往前爬,血水将他整个人浸湿。
小孩哭闹不止,问:“父亲你在做什么?”
只听男人冷清的声音响起,“杀妻证道,是为修行人。”
他抬手将泛着冷光的剑擦拭干净,那短暂的光芒将他的轮廓阴影照得分明。
“啊,杀妻证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母亲?为什么修仙需要断了自己的红尘?”
他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上天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拼命想要修仙的父亲,实则是个庸才。而被迫承受痛苦的孩子,是个天才。
很多年后,他已进入内门,成为人人艳羡的内门大弟子。
他却不经意偶然碰见了那个在外门洒扫的老人。
那个和他有三分相像的人。
他早就不是那个雨夜里意气风发的人,那个冷漠无情的人。他褪去了一身锋芒,成为了一个无比平庸的人。
那个年少的苍迦,冷漠得从那个人身边经过,在不经意间蔑视了他。
他想证明不用杀死自己的羁绊,也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强的人。
那个年少轻狂的他啊。
终究是死在了他最好的友人的剑下。
什么功绩都没有留下,反而留下了一生罪孽。
“阿月,我的阿月。”他向一个虚空无人的地方跑去,像是看见了死去的钟离月,他猛地往上一抱,却扑了个空。
双膝狠狠地磕在地上,可他感受不到疼痛,他还在往前拼命地跪着往前爬。
心上人就在眼前,可他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嘴里不停地呼喊着:阿月,他的阿月。
苏重宁站着,侧目望着。
莫名心酸。
苍迦这一个人作恶太多了,可他唯一的真情也令人心惊。
楼景河冲上去将人抱起,“还有我,还有我!”
“都是我的错。”他抱着他,哽咽。
苍迦目无焦距看着虚空,露出了痴痴的笑。
原本高大挺拔的身躯,好像一瞬间泄了气。
他呢喃着,挣扎着。
腰间掉下一本破烂的,金黄的书。
苏重宁捡在手上,翻来。
上面是一句触目惊心的话:
金奉轩以苍迦的身份死去,天道之主真正易位。
苏重宁陡然瞪大双眼,耳边听见了一道声音。
蓦地抬头,苍迦竟然抽出自己的剑,将自己捅死了。
刺穿他身体后端,又露出来的剑身上,满是殷红的血迹。
诡异的是,他的脸上,仍然露出诡异的微笑。
楼景河措手不及,双手抬起却止不住的颤抖。
苏重宁很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无措。
男人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苏重宁。
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有无措,无助,无奈还有……不舍。
苏重宁猛地想起了什么,想上前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轻轻将他的下颌放在了苍迦的肩膀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嘴角流出血液。
苏重宁跪在他身边,发现他的内脏全部已经被震碎。
他亲手结果了自己。
无数的魔修见苍迦封疯癫自杀,自乱阵脚,纷纷如临大敌,想要后撤。
十方宗的人默默闭上眼睛,为死去的楼景河师尊默哀。
他们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自己的师尊做错了事情,导致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
看着那些面黄肌瘦,可怜的魔修,竟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苏重宁长身玉立,清冷孤寂的背影,在月光下,孑然一身。
一场闹剧。
裴子铭爬到了傅闻雪的身边,费力地将她抱在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温然兰烬几人早就反应过来,冲上前。
恍惚间,好像所有人和事都远离了苏重宁。
她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