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月愣住,然后哑声道:“我没有骗你们。”

“苍迦连我一起骗的。”

她想起微生曦,几乎哽咽。

苏重宁也红了眼眶,微喘,“不要提她。”

“告诉我方法。”

钟离月没有说了,将她从苍迦那里套出来的话完整地转述给了苏重宁。

苏重宁灰暗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光亮。

她定定地看着钟离月,道:“谢谢。”

这句谢谢,是她为天下饱受疫病折磨的人说的。

钟离月喜悦神情跃然脸颊上。

“你知道吗,苍迦被我骗了,我……”

“你如今还回的去吗?”苏重宁冷不丁问了一句。

钟离月许久不动,而后缓缓摇头。

“我没打算回去了。”

苏重宁像猛然察觉到什么,将视线,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像是苟延残喘,燃尽最后的自己。

钟离月苦笑道:“我现在就现在你面前。”

“动手吧。”

苏重宁的手死死握住,掌心传来疼痛感,可她浑然不觉,黑沉的眸子中满是复杂。

曾几何时,他们几人月下团聚,像一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吹着海风,吃着微生曦烤的鱼,仔细想来,恍如昨世。

鲜艳的记忆褪去颜色,泛青泛黄,终究不复曾经了。

钟离月缓缓跪在她面前,将她紧握的手心打开,握住。

她泪眼看着苏重宁,“我常想啊,明明我就要走到你面前了,就只差一步。”

苏重宁回望着她,眼神晦涩。

“如果,我没有轻信苍迦,微生曦就不会死了,我和你也不会走到现在了。”

短剑摩擦血肉,被钟离月从肩头拔出,殷红的血液在昏黄的烛火下,竟有一种洞房花烛的喜庆。

这是钟离月的心满意足。

她忍着痛,含笑将剑递到苏重宁手中,“动手吧。”

沈繁衣就在钟离月身体中,此时的她如果有实体的话,几乎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了。

她竟然和钟离月有了感情。

钟离月一生不幸,唯一之幸是遇见了苏重宁,有了一份真挚的感情。

她亲眼看着这份感情破裂,逐渐不可控地走向最终结局,多让人不甘心。

沈繁衣的悲戚好像透过钟离月慢慢流露出来了,苏重宁看着钟离月绿宝石一般的眼睛,澄澈晶莹。

她甚至反应不过来,钟离月就握紧她拿着剑的手,拢紧五指。

“我想补偿,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

苏重宁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脸上湿湿的,她的眼睛好酸,都快睁不开了。

她的痛苦一瞬间宣泄出来了。

为什么,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她而去。

苍白的唇在烛火下颤抖,“我不原谅,一定有……别的办法,想死在我手上,你想得美。”

钟离月依旧含笑,笑得温婉,纯粹,可手里的动作,一瞬间无比强硬。

她的手覆在苏重宁的手上,将它包裹,带着她的手,用力地刺向自己的心脏,哗啦一声,剖开。

苏重宁心一颤,拿剑的手生理性地颤抖,可她整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有想到,钟离月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从苍迦那里得到消息,告诉苏重宁,抱着必死的决心站在她面前。

苏重宁恍然,皱起眉头,却抽不出剑,或许是钟离月此时太过坚定。

她吃吃笑了出来,迷惘的眼中终于有了希望,她缓缓抬头,仰视着苏重宁,眼神一笔一划描摹着她的脸。

阿宁,这次我就不说了。

我爱你。

最后,她用力从伤口中,将鲜活的心脏生生剥离。

“啊——”

冷汗落下,她再次回到了十六年前。

那个黑暗阴湿的山洞中,她被铁链锁着,挣扎,扭曲,变得不像自己,沙哑的声音从开始的痛苦呻吟到最后的无力喘息。

那一次,她被换上沈繁衣的心,从此身体与另一人共存。

不过,这次,是她心甘情愿,与十六年前早就不相同了。

她透过朦胧的眼睛,去看,苏重宁的震惊,在昏黄的烛光下,依旧清晰可见的苍白脸颊,像是被撕碎一样,碎成一片片的。

她想伸手去触碰她,安慰她,想笑着说自己不痛,说自己没事。

可都陡然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别说是话,连笑都做不出。

她骤然想背过手,不想让她看到那些血渍。

在脑中想着,手却没力气地猛然垂下,那颗心脏,仍被她牢牢攥在手中,生怕伤着。

苏重宁慢慢从座位上跪下去,将钟离月抱在怀中,湿热的泪水打在她的脖颈,顺着往下流,淌过血淋淋的伤口,可她却欢喜得不行。

她是在乎她的。

她含笑,用尽全力说:“不要……不要生气了。”

苏重宁猛地闭上眼睛,她们第一次见,钟离月替她挡了一掌,她的血喷在她的脸颊上,那种感觉今天再次体会。

真情或是假意,哪有那么重要?

不论钟离月以何种心态来到她身边,她从来不会将她往外推。

没有什么证据,她不会怀疑她,不会质疑她。

她们是真心的朋友。

感受到怀中的气息渐渐消失,苏重宁倚在她肩头,轻声说:“有人漏夜下西洋,有人风雪归故里,而你想聚友闯四方,我都记得你说的话,我们不是对手,我们是真心的朋友。”

那是初见时,钟离月说的话,她记得。

她哽咽着,搂着渐凉的身体,无声的寂静将整个人包围。

她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发出一声声嘶吼。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所有都变成这样了。

难道真的有天命吗?

她如果宰了那个不通情理,摆弄人命的老天,死去的人还会回来吗。

她不知道,可风渐渐传来了回答,冷漠残忍地告诉她:当然不会。

忽然,一群人着急推开她的门,“怎么了——”

说出的话在看见眼前的场景骤然停顿。

是楼景河和兰烬几人听到了她的嘶吼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着急赶来。

裴子铭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只想呕吐,却生生忍住,兰烬,温然和傅闻雪全都唏嘘地皱着眉,神色惊异复杂。

楼景河看见眼前的场景,应该是最淡定的人,他将沦落在地上的心脏,收了起来,然后缓缓拍了拍苏重宁的肩膀。

他这徒弟啊,也太命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