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迦?”

楼景河的声音嘶哑,听不出情绪。

苍迦挑眉。

楼景河卸下掌中力道,苍迦收不及,越过楼景河,楼景河反手抓住他的脚。

苍迦下意识一蹬,楼景河顺势一撇,露出他侧脖颈一道陈年旧疤。

狰狞,泛黄,仅一眼,苍迦顿住。

楼景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

“你认识我吗?”

楼景河狂喜于苍迦的反应,隐晦地试探,不经得意地期待,和即将挣脱束缚的解脱杂糅在一起。

苍迦回神一脚噔上楼景河的心口,被他躲过,就想离开了。

楼景河来了,苏重宁就死不了了。

但楼景河不愿意就这样放他离开。

他抓住苍迦的手腕,使其被迫接下他的招数。

苍迦忽而感到愤怒,他的魔力呼啸,“你有事情?你徒弟那副鬼样子,你倒是一点不在乎。”

“只要你不插手,她的实力足矣。”

楼景河不吃这套,这说话方式也很像他。

苍迦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

还是一样的不可一世,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一样的桀骜。

令人生厌!

苍迦走不了,楼景河想着法子套他的招。

柳伶舟和吴淇晕倒在地,场面的局势一瞬间被扭转。

苏重宁也没有重见师父的喜悦,她刚刚打斗时可以忽略的巨大疼痛瞬间回笼。

碎骨之痛,和卸力的虚脱,苏重宁瞬间瘫倒在地。

她将自己蜷起来,半脸的猩红点点,窝在冰天雪地之中。

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

她挣扎往想微生曦的方向,一步一步朝她爬过去,血混着雪水,冰冷刺骨,她强忍着,只想靠近她一些。

微生曦一张脸印入雪中。

苏重宁费力地将她的身体扶起,几乎用了她现在所有的力,如此沉重。

她跪坐在地,轻轻拂过微生曦脸上的残雪。

她的身体没有的常人的温度,苏重宁紧紧抱住她,肩膀一直抖,克制不住的情绪,崩溃的哭腔,脆弱的迷惘,将她包围。

“微生曦,你不是说,要与我再战吗?”

“你不是说,一定要赢我一场吗?”

“你现在不回答我,你就是个懦夫!”

她多希望微生曦立刻跳起来,指着她,气愤道:“你说谁是懦夫呢?”

可是不可能了。

没有声音,只有吹不尽的寒风。

“懦夫!懦夫!”苏重宁咒骂,却哽咽,声音发涩发苦。

长久的静默,她好像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熟悉的,从小的玩伴的离世,怔愣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落下。

她猩红的眼睛被她用力捂住,她倒在微生曦怀里,颤抖着哭出声。

很快,她起身,抬眸,看着上空中两人。

师父一点都没变。

被风吹起的长衫,气质偏偏,朗月清明,面容温润。

她单手提剑,忍住肩膀上的剧痛,飞入上空。

楼景河还在和苍迦纠缠。

苍迦急于脱身,现在情况根本对他不利,钟离月在归葬崖等着,他要赶回去。

不知不觉,招式中体现出急躁。

不知为什么,楼景河没有下狠手,两人周旋这么久,竟然没人受伤。

忽地,寒玉青刺破上空,苍迦感受到一股强硬的剑气,侧身躲过,苏重宁眼里满是杀气,招招致命。

但她现在身受重伤,施展不出真正的实力。

“老头,你愣着做什么呢,”苏重宁的声音唤醒楼景河,“你来看戏的吗!”

楼景河眼里闪过复杂的神情,却还是迟迟不上前,动手,只是护着苏重宁不受伤。

苏重宁震惊地回头看他,他嗫喏着,没说话。

苍迦嘴角蓦地露出一抹笑,是早知楼景河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免得意,趁着苏重宁一时回身,楼景河沉默片刻,瞬间脱身。

他飞身下地,顺手带走了晕倒的柳伶舟和吴淇。

苏重宁和楼景河迟了一步,紧随他一步缓缓落地,苏重宁要追,被楼景河拦住。

“别追了,你受伤了,也赢不了他。”楼景河声音温润。

明明活了上百年,容颜却是停在了最俊朗的时候,剑眉星目,一身的气质难掩。

苏重宁和他相处多年,只见过他两次失控。

第一次,是她父亲苏莲渠去世时,他来接她,那一次,他悲痛,整个人宛如寒冬中萧瑟孤寂的寒枝,身形单薄嶙峋。

第二次,是教苏重宁练剑的首次,他示范一遍,眼底含泪,气势洒脱,惊鸿一瞥,就此丢了剑,再没碰过。

可是,现在失控的人是苏重宁,她无比厌恶楼景河此时的克制镇定。

苏重宁一把推开他拦着她的手,听着他无比冰冷的话,“死你不是你最重要的人,所以你可以袖手旁观,对吗。”

理智崩溃到一个边缘,声音发颤,再走一步,就要爆发。

“不是。”

简短,冷静。

“微生曦,你也是看着长大的吧。”

“可是,我只是依照现在的局势,我刚出关,实力不如从前,你又受伤,”楼景河平静道,“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该怎么冷静?”

苏重宁抑制不住对楼景河大吼,“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是你教我的!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楼景河手指夹紧,他心虚了,他手下留情了,硬要打,苍迦也绝对会是脱层皮的,苏重宁很明显看出来了。

她一遍一遍质问,楼景河都不开口。

苏重宁竟然平静下来了,就那样冷冷地睨着楼景河。

没有重逢的喜悦,从前的无数疑问好像有了眉目。

“阿衣,是尚枝如害的,尚枝如与苍迦两人合谋,杀了我和阿衣你知道对吧。”

明明在问,楼景河却听出了肯定的语气。

他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应该是有很多要和自己的徒弟说的,此时半点说不出来口。

苏重宁等着他说话,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猩红的眼中竟然沁出泪水。

她继续道:“所以,你甚至知道凶手是谁,但因为一些,”她顿住,自嘲嗤笑,“不能和我说的原因,选择闭关逃避。”

“你将苍生重压压在我身上,自己在做些什么呢。楼景河,你是个神算子,不仅算出了我会被人招魂,还算出了我会因为不可逆的推力走上这条路。”

“你真聪明……”

由衷的夸奖,楼景河缓了好久,终是点点头,说出残忍的话,“我都知道。”

眼泪夺眶而出,苏重宁忽然也不觉得悲了,只是身体自己控制不住了。

她想放声大笑,那她的一生呢,是他教导她,拿剑除魔,捍卫苍生,现在他当着自己的面将最大的祸害放走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

他明明看见了啊,微生曦死了啊!

他看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