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虎口拔牙

保大坊,东厂胡同。

和灵济胡同那昙‘花’一现,起起伏伏至今也才区区十余年历史的西厂相比,东厂自永乐十八年创建以来,至今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可却始终屹立不倒。然而,这八九十年来,东厂虽是文官最痛恨的一个衙‘门’,可历任督公却素来低调,除却成化年间厂卫横行,提督东厂的尚铭也和汪直一样作威作福,最后落得个没下场,大多数时候,东厂督公也就是在百姓口中以讹传讹能止小儿夜啼,可名头却都不显。

然而,弘治一朝政治清明,厂卫在寻常百姓眼里也就不如成化年间那会儿的可怕,就连东厂胡同的两边,偶尔也会摆出几个卖小玩意的小摊,眼见东厂番子进进出出也不来驱赶,便有人乍着胆子,索‘性’在东厂胡同和安定‘门’大街的拐角处,支起了一个茶棚。因为每日给东厂进出的校尉们免费喝茶,一时也无人来赶他,再加上这里靠近灯市胡同,原本就是人烟聚集之地,这生意竟是给经营得红红火火。

这一天,茶摊上照例坐着好些茶客,见东厂官校进进出出,便有人开口说道:“这些天东厂的人进进出出也太频繁了,往日里还有人到这儿坐坐,现在一连几日连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王老五,你还敢和那些煞星同桌喝茶?”

这一声打趣之后,四下里茶客顿时一片哄笑,那个被人奚落的王老五顿时忍不住了,重重把大茶碗往桌子上一搁,旋即气咻咻地说道:“有什么不敢的,上次东厂的一个总旗还和我坐一张桌子,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省省吧你,这些天东厂是因为那位寿宁侯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否则平日到这里来一屁股一坐,就一个眼神,这茶棚里就别想剩下有人,更不要说一张桌子了!”

说到寿宁侯,茶棚里不免议论纷纷,但毕竟是国事,小民百姓也就是嘀咕两句就算了数。正当那挑起话头却遭了满肚子没趣的王老五愤愤留下几文铜钱,旋即大步往外走时,就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一行二三十骑人竟是从王老五面前呼啸而过,那风驰电掣带起的尘土再加上那种少有的气势,让茶棚中原本坐着的茶客全都站起身来,十几个人挤在‘门’口那狭窄的地方探头张望,王老五还大胆往里头走了几步去看动静,可不一会儿便急忙跑了回来。

“不得了,居然有人打上东厂去了!”

这一声嚷嚷顿时让茶棚中炸开了锅,紧跟着就有人跳将起来质疑这天底下最离谱的消息,可是,当他被刚刚那乍着胆子去看热闹的王老五拖着往那边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他那一张脸就白得和纸似的,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就重重点头说:“还真没看错,真的是有人打上,打上了东厂……”

“好汉子,有胆量!”

虽说有个好事的大声嚷嚷了这么一句,但更多的人你眼看我眼,很快不约而同选择了溜之大吉。就连这开茶棚的老汉,也生怕神仙打架殃及凡人,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值钱的家伙一辆车飞快地推了走,不多时就只留下原地那一个孤零零的茶棚。而刚刚那嚷嚷好汉子的茶客,也在醒悟之后夹杂在其他人之中一块溜了。

尽管这些寻常百姓不敢留下看热闹,可领头打上东厂的人却是横下一条心,把什么后果之类的勾当全都丢在了脑后。此时此刻,拎着一条齐眉棍的张宗说见那些东厂番子被臭揍得节节败退,他就厉声喝道:“不要怕,冲进去把人给我揪出来,谁第一个找到人,小爷我重赏一千两银子,而且将来但使有事,你们家里人将来的一切‘花’销,小爷我都全包了!”

一千两银子!

按照大明律,强盗只要得财便是一个死字,白昼抢夺,伤人即斩,即便是窃盗,三犯也是论绞。如此的严刑峻法尚且制止不了人们的逐利之心,如今张宗说一开口就是一千两,哪怕今日这些跟着来的原本就已经用银子喂饱了,也不免都生出了豁出去的心思,再加上张宗说事先已经给他们看过了东厂衙‘门’里的地形图,不多时就有第一个破‘门’而入进了一间屋子,紧跟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而东厂番子们见张宗说亲自拎着齐眉棍进了院子坐镇,谁也不敢真的伤了这位身份不同的寿宁侯世子,而且王岳带着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出去了,有头有脸的都不在,在场身份最高的也就是一个马总旗,一时只能在旁边呼喝嚷嚷着做个样子,眼看这些如狼似虎的大汉把一间间屋子翻了个‘乱’七八糟。

张宗说虽是嘴里硬气,可眼见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这屋子里叱喝嚷嚷不断,可一直都没抓到自己想要的人,任凭他提着棍子站得笔直,心里却不由得万分焦躁,这已经进入深秋的天气里,他的额角竟是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就在他几乎再也耐不住‘性’子等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如同仙乐一般的嚷嚷。

“抓到了,抓到了,人在这儿!”

随着这声嚷嚷,张宗说见好些人从其他屋子钻了出来,朝那话语传来的方向蜂拥而去,仿佛是要抢功劳,他便当机立断地大声喝道:“别这么个没出息的猴急样,把那郑三给我押出来!其余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回去之后每人各赏一百两!”

听到也有赏钱,其余人虽说有些不乐意大头给人抢了,可既然有些补偿,也就顺势纷纷站住了。眼看一个得意洋洋的麻子脸大汉揪了一个遍体鳞伤不‘成’人形的人出来,这些人方才齐齐变了脸‘色’,而张宗说大步上前揪起那人的头发一认,见果真是自家那个郑三,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阴’沉,立时环视了周遭面面相觑的东厂官校一眼。

“好,很好!我寿宁侯府一直在追查这么个害得我爹背黑锅的家奴,没想到东厂不声不响居然早就把人拿下了,还严刑拷打成了这个样子!”说到这里,他便冷笑一声道,“把人‘弄’上马,我们走!”

眼见张宗说竟然真的要把人押走,这时候,留守衙‘门’的马总旗方才如梦初醒。一想到这事情自家督公并没有禀报皇帝,现如今张宗说打上‘门’来把人抢走,这事情的后果一定会严重得无以复加。一想到那时候他们这些人全要被牵连殆尽,他便立时豁了出去,一把‘抽’出刀高高掣在手中,一个箭步窜将出去,就这么横在了张宗说身前。

“小侯爷,你带人冲击东厂衙‘门’,这就已经是必死的重罪,现如今你还要把东厂要犯带走,这更是罪上加罪,还请小侯爷你三思!”

“三思?”张宗说眉头一挑,随即暴喝一声道,“我就是因为之前一直在三思,才不曾早想到你们这儿,不曾早一步打到这里来!”

话音刚落,他手中齐眉棍便猛地一下子出去,一棍子狠狠打在了那猝不及防的马总旗掣刀的右手上,眼见那家伙掣着的刀一下子飞了出去,打了两个旋儿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旋即捂着右手满脸震惊,他便高喝一声道:“全都听着,随我冲出去!”

张宗说这个寿宁侯世子既然豁出去了,其余人自然是嗷嗷叫着跟在后头,拖着那半死不活的郑三就冲出了东厂衙‘门’。虽也有人试图阻拦阻拦,可尽管是刀剑对棍‘棒’,可一则是心存顾忌,一则是士气高昂,这胜败可想而知。当看着这一行几十个人上马呼啸而去时,捂着手腕追出衙‘门’的马总旗一时气‘色’灰败,好半晌方才使劲跺了跺脚。

“给王公公报过信没有?”

“马爷,刚刚四下里全都被这些人守得严严实实,虽有两个爬墙出去报信,可多半……”

这话还没说完,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嚷嚷:“邓大和老海给人打晕过去了!”

听说一开始派出去报信的人竟然早就被人打晕了,马总旗更是觉得喉咙发苦,好一阵子方才声音干涩地说:“别说了,那就现在快去给王公公报信!”

“马爷,那要不要去给东城兵马司,还有顺天府和大兴县衙报个信?”

“那三个衙‘门’敢管寿宁侯世子的事?”一句话把那提议的番子给堵了回去,马总旗便颓然在‘门’前的阶梯上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可就算寿宁侯世子有天大的胆子,他怎么就敢打上东厂衙‘门’来抢人……不对,他怎么就知道人在东厂衙‘门’?”

被人当成胆大包天的张宗说,在一路疾驰出了东厂胡同,随即又沿着安定‘门’大街往南行之后,此时此刻抓着缰绳的手心却是一片汗津津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整个人甭提多后怕了。

他虽是承袭了父亲的暴躁和傲慢,在京城也横行过一阵子,可这种和东厂督公直接扛上的勾当他却压根连想都不敢想,今天却竟然做了出来。倘若王岳半途回来,倘若其他能够镇得住场子的人物还在,亦或是豁出去和自己对着干一回,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坚持下去。所幸一切都如同计划,一点岔子一点变故都没出!

“老天保佑!”

他才喃喃自语了一句,旁边一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家丁便低声提醒道:“世子爷,东安‘门’到了!”

张宗说倏然回过神来,见不远处赫然是七间三‘门’黄琉璃单檐歇山顶的东安‘门’,他一勒缰绳便看着左右说道:“下马,押着人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