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虚与委蛇,反手插刀

焦芳本以为徐勋上来总得大兜圈子,这一单刀直入一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终究是多年沉浮宦海的人物,须臾之间就反应了过来,却是笑眯眯地说:“世子这话问得,老夫一时倒是不知道如何回呃……唔,这样说吧,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徐勋之所以快刀斩乱麻地直入主题,便是想省去那些打太极的功夫,因而,对于焦芳这等滑溜的回答,他不觉皱起了眉头,随即便认真地说道:“愿闻其详。”

“倘若你是故人之子,那老夫此前为你父子说话也好,今后照拂你也好,自然都是因为那位仗义疏财的故人份上。朝中波澜诡谪,文臣武将无不是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盘,你虽有太子信任,但须知独木难支,此番受人无端弹劾便是最好的证明。我虽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大佬,可在朝中还有些分量。

见徐勋沉默不语,焦芳又慢条斯理地说道:“可若你不是,那我自然就是弄错了人。此前的进言不过是秉持公心,但日后马尚书,又或者是其他老大人们再有对你有什么不满,我也就难以出言转圈了。更何况你老大不小才和兴安伯相认,朝中对你出身素来便有质疑,到时候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太子信赖也好,你就不是那么容易扛得下的。”

尽管不知道徐勋为何时隔这么久才登门拜访,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焦芳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最好的机会,一长番话把该说的都说了他就再不多言,只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折扇眼睛却在敏锐地观察着徐勋的反应。见其紧紧捏着拳头他的心里顿时一松。

虽说是有些能耐的,但终究还是年少沉不住气,再加一把火的话,火候就应该差不多了!

于是,焦芳又笑眯眯地说道:“而且,不是老夫危言耸听,此前你在金陵那桩案子里得罪的人不少,赵钦虽是咎由自取,可一个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被判了立决,这一点余地都不留的手段未免让人惊惧。而对付太平里徐家长房你的手段未免就更激烈了又是斩首又是流放的,昔日族长这一支,现如今就只剩下了孤儿寡母,那位大少爷徐劲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要是此人不甘心,打算伺机往你身上插刀子,那又如何?要知道,当初他父子俩就敢指摘你混淆血脉,现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就更加不会有什么后怕了!”

焦芳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徐勋面上咬牙切齿似的,心里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今天原是打算试探一二后,把慧通找到的那个鹰三抛出来的但眼下听焦芳威逼利诱,他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听焦芳这口气,失踪已久的徐劲十有**就在他手上,现如今他丢出那鹰三来,两边兴许会暂时打个平手,但他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时投了太子喜欢的新贵,焦芳却是弘治皇帝信赖多年的春宫老臣,万一把老家伙逼急了,就算两败俱伤,那也是他吃亏!

陪人下水的事,他可是敬谢不敏!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便强自露出了一丝微笑道:“焦大人既是和我那养父有这般交情,怪不得先前一再相助,小子早就应该登门道谢了。”

“哈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一直没拿下的人,这会儿却终于一举攻下,焦芳只觉得心里异常畅快,眼睛也就笑成了一条缝似的,“你是故人之子,我看着也就和自己的晚辈差不多。日后若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开口,我这个为人长辈的必然不会看着你受欺负。”

眼见得焦芳倏忽间就打蛇随棍上以长辈自居,徐勋虽万分嫌恶,却也随之笑道:“世伯如此关切,小子实在是受之有愧。小子虽是人微言轻,可勉强还认识几个人,若是世伯有什么需要做的,我一定尽心竭力。”

一老一小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而焦芳自忖今日已经大获全胜,自然不会步步紧逼提什么不合时宜的要求,反而摆出长辈的亲切模样,先是关心了一下徐勋练兵的进展,继而就把多年为官的经验等等拿出去分享了一二,末了甚至亲切地把人送到了二门,临走时又笑着说道:“日后若是闲下来,尽管到我这儿走动走动。若有疑难也尽管来找我,不必客气!”

“多谢世伯,那我就告辞了!”

见徐勋行过礼后就转身上了马,又微笑着拱了拱手,这才拨马掉头驰去,焦芳晒然一笑,便转身慢条斯理地往回走。没走几步,他就见长子焦黄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来,正面带不满地看着徐勋的背影。他心中原就有些自许,便招了招手示意儿子跟着自个过来。

“爹,不过是区区一个幸臣,何必时他这般客气!”

“你知道什么,他是太子近臣,皇上也对他赏识得很,如此之人笼络在手里,日后你爹入阁的希望也能大几分。”见焦黄中恍然大悟,焦芳这才接着说道,“之前你会试的那几篇文章我都看过了,要说是写得滴水不漏,只可惜张元祯和杨廷和我都说不上话,也只能姑且等着。不过,料想你之前曾蒙皇上赐书,他们应该会让你上榜的。”

焦黄中也已经是好几科不中了,心里一直憋着一团火,闻言立时傲然说道:“爹,儿子并不是只想着今科一定要金榜题名,而是指望出仕之后能帮您一把!”

“好好,吾儿有志气!我当初便点了翰林,你要是也能入了翰林,到时候咱们焦家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这边厢父子二人踌躇满志,那边厢出了焦府打马飞奔的徐勋却是心情大坏。和人虚与委蛇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可焦芳那种热络亲切却让他很受不了,就这会儿还觉得背心发痒。等到上了宣武门大街渐渐放慢速度,他才在心里斟酌着怎么给这老家伙使个绊子。

然而,朝中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虽都看不上焦芳,可等闲也难以动得了这老家伙,至于那些科道言官更不是他指使得动的,况且弹劾这种东西对于真正的大臣来说,往往是难以动其筋骨。至于要像如金陵那般大闹一场,他也没那个基础,焦芳又不像赵钦那般贪得无厌,否则内阁那些个老先生们只怕早就下手了。

思来想去,他的心里陡然之间冒出了一个主意,一下子勒住马停在了那儿。暗自筹划了好一会儿,他认定此计可行,当下便狠狠地往马股上抽了一鞭子。

既然你用这些东西来胁迫小爷,那小爷也不让你舒坦!此计成了,足够焦芳这老家伙气急败坏好一阵子,而且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就是不成,横竖他徐勋也不得半点损伤!

板桥胡同里的那伙人现如今早就不像是起头刚到京城时的光景了。尽管慧通许诺的官职等等尚未落到实处,可每个月的钱如同俸禄一般发下来,过年过节还另外有赏,几个原本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死心塌地不说,那些西厂旧部也都抛开了顾虑。这一日当慧通接到那封字迹歪歪扭扭含义隐晦的手书之后,眯了眯眼睛仔细权衡了好一会儿,他就负手慢悠悠地到了门口,张口唤了一个人进来。

“路邙,我有一件事要嘱咐你去做。不但要做得隐秘,而且一定要干净,不能露出任何首尾!宫里头已经捐了信出来,西厂估摸着这几个月就能真正重开了。要是届时咱们那几个老家伙能够进去,少不得你一个前程!”

“师傅,您尽管说,我已经使劲全力给办好了!”

虽说名字听着有些像路盲,但三十出头的路邙却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地头蛇,起头慧通拿着徐良那儿来的本钱去开了一家车马行时,他甚至还上门收钱,大闹一场之后却被慧通手下一个徒儿震得服服帖帖,后来觑着情形就投靠了过来。

这会儿他被撩拨得满身是劲,只听明白了慧通这番言语的意思,他不禁一时倒吸一口凉气。

“师傅,过……您这一招用出去……”

“怎么,你平日的劲道都是嘴上说说?”慧通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有些畏怯之意的小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算是给你最后的考验。办成了银子前程全都少不了你的,办得不成,你也见过我这儿那几个人手底下的把式!”

路邙是真见过那几个人下手的。这京城地面上有规矩,对于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总有一档子下马威,尤其是车马行这等涉足极广的生意。可之前划出道的那几家都是灰头土脸,出手的人甚至一度给废了,他自个投过来,何尝不是怕人的心狠手辣?此时此刻,他在心里盘算了再盘算,最后终于把心一横点了点头。

“好,师傅你就等我的好消息!”

“且慢!”眼见得路邙转身要走,慧通却突然开。将其叫住了,继而就慢条斯理地说,“你一个人做事也不方便,带上小六子。他虽小,可机灵着呢,给你打个下手也好!”

见慧通如同笑面菩萨一般笑眯眯的,路邙虽说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可仍是只得连声答应了下来。带上那么个碍事的小子,他便连一点推搪的余地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