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金手链，两颗大猪头。◎
Chapter 53
拿铁喝到见底, 乔圆圆才勉强把乔文泰被抓的前因后果讲清楚，当然也包括乔文泰身上的巨额债务。
十八线小城市的西餐厅也装模作样，餐厅正中央摆一台白色钢琴, 招揽收入低微的乡镇女教师，一刻不停地弹着基本曲目。
当下是理查德的《梦中的婚礼》，曲目熟悉得令乔圆圆梦回“戒尺打手”的练琴期。
万幸是因为手指头长得不够长，被钢琴老师劝退, 否则这一生还不知有多少音乐的苦要吃。
她独自演讲，难免思维涣散，好不容易拉回来, 便将注意力都放在对面“汉堡王”身上。
讲到两千万债务时, 她紧盯钱三平的表情变化，试图捕捉他脸上任意一丝细微改变, 然而这些都是徒劳。
钱三平永远以不变应外变，木得像刚才开车经过中山路时路牙子上被丢弃的烂木柜子，木得呆板, 木得平凡, 木得没有一丝装逼的成分。
直到乔圆圆先不耐烦, 拿食指扣了扣桌面，发出咚咚两声闷响，钱三平才从木头人的世界抽离开, 抬眼与她对视。
他皱了皱眉头，关注的重点却并不在乔文泰身上, “原来你这段时间态度不好是因为这件事。”
乔圆圆像一只防备心拉满的刺猬, 想也没想就反驳, “我哪里态度不好了？”
钱三平慢吞吞地重复道：“你哪里态度不好？嗯, 你没有, 是我听错了，怪我太敏感。”
乔圆圆瞪他一眼，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你好烦哎，我又不是在跟你讨论这些，我是在很认真很负责任地把我家里的麻烦事告诉你，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跟我在一起这件事。”
“你要替你爸爸还这两千万吗？”
“怎么可能？又不是清朝人，还搞父债子还那一套，再说了我也不是儿子，想还还没资格呢。”她越讲越气，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嘴巴噘得老高，足够挂一只油壶。
钱三平说：“那我就不用考虑，我觉得这真没什么，尤其是跟我的事情对比起来。不过你……你这样不好…………”
“我哪样不好？”她的自尊心太强，一遇到指责立刻拉起警报，开启防御机制。
他喝着他的冰牛奶，抬头看窗外车来车往，人流湍急，慢条斯理地说：“你不喜欢就不要做，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我，这些都没关系，只是不要让这些不好的事情影响到你的心情和你的生活态度。”
“我没有被影响，我好得很。”照旧，她死鸭子嘴硬，遇事坚持“三不”原则，不低头、不认输、不道歉。
钱三平笑起来，“那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我卖笑收费很高的。”
“五百够不够啊？”
“这么大方吗？”钱三平当即从钱包里掏出五百现金放在餐桌上，乔圆圆见钱眼开，立刻眯起两只眼，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格式化又虚假的大笑，可惜保持三秒之后立刻收工，厚着脸皮从桌面上捏起五百块，塞到自己兜里，嘴上还要学服务员的口吻说：“谢谢老板啦。”
心里却在嘀咕，平常看起来那么节俭一男的，怎么今天这么大方，又是请她在文春最贵的西餐厅吃饭，又随手给她五百块，莫不是把这当最后的晚餐，吃完就要跟她提分手吧？
带着重重疑虑，乔圆圆再度望向钱三平，谁知他始终带着一抹深意，宽厚如同长辈一般凝视着她。
仿佛她做任何事，他都能包容。
他说：“不用谢，你开心就好，我总是觉得像你这种被家里养得……嗯…………骄里娇气，哦，事先声明我没有贬低的意思，就是养得很好的女孩子，应该每天开开心心的才对。”
钱三平难得说这么一长串掏心窝子的话，可惜乔圆圆没能理解透，她反而想，她才不是什么骄里娇气的女孩子，她从小到大挨的打、吃的苦，恐怕不比钱三平少。
乔圆圆说：“人哪能永远开心快乐呢？又不是猪。”
“那至少要努力想开一点，让自己快乐。”
“所以关于我爸的这件事，你没有任何评价吗？”话题绕的太远，她不得不回到中心思想。
钱三平一耸肩，“我没有评价，你想怎么样我都支持。”
乔圆圆撇撇嘴，“不负责任的说法。”
钱三平继续说：“那我先采访一下你，请问乔圆圆同志，关于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这是她下意识地回答，过了三五分钟，她低下头，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不想去，我不想管，也管不好，但是我奶奶来求我，我一方面有点于心不忍，另一方面我实在不想被道德绑架，他们能绑架我第一次，就能再绑架我无数次，就很烦，很烦很烦…………”
“那就不去。”他给出的答案极其简单。
“不行……感觉不太好…………毕竟是我爸爸…………”
“我没觉得这人是你爸，我一路听下来，我感觉他对你也没什么感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可以称他为‘王八蛋’。”
等他说完，乔圆圆先假模假式地沉下脸，没等三五秒就破功，眼底阳光灿烂，却又不敢大声笑，唯恐破坏“孝道”规则，她吃一口炸薯块，总算有心情思考这一顿下来今天会不会胖三斤，“可是我奶奶也亲自打电话求我，边哭边求，我要是不答应她，会不会显得我很不孝顺？”
钱三平给出建议，“那就给你奶奶发个大红包。”
“红包？也……就也还行吧…………但是会不会以后很多人背后讲我不好啊？我们老家还挺多亲戚的，我爸又勉强算个名人，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的话，我会被说死的…………”
“那就不回老家了。”他仿佛在玩快问快答，说的不知道多轻松。
乔圆圆一脸为难，“不……不回老家？那不好吧……我们以前年年都要跟我爸回去见亲戚朋友的，就算他再不喜欢我，就过年那几天对我还是挺好的。”
“你不见他们不行吗？”
“也……也不是不行吧…………”
“有些话作为男朋友我不该说，但是今天我换到你普通朋友的位置，我直白和你说，乔圆圆，不要再管你爸爸的事情，就像你之前重复提到过的，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人不能把自己逼得太死，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算了，总有人会去处理的，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
乔圆圆嘀咕道：“你这话说得倒是挺溜。”
“我遇到工作上的烦心事的时候，就经常这么跟自己说。”聊天期间，他已经把牛肉汉堡吃得一干二净，还意犹未尽地又点了一份，“乔圆圆，把自己顾好比什么都强。”
“嗯…………可是…………”
“可是什么？”
“你难道不会觉得，我如果根本不去管我爸的话，我这个人……太冷血了吗？”
钱三平被她问到失语，无奈地笑起来，“我只会觉得你这个人特别勇敢，勇于摆脱痛苦，向前看，跟我一样。”
“干嘛夹带私货。”
“乔圆圆，看在那五百块钱的份上，我向你提一个小小的建议，你尽量别生气啊。”
这句“尽量别生气”显然是为乔圆圆量身定制，十分巧妙又十分卑微，说得乔圆圆都要怀疑自己对钱三平都干了些什么才树立起一面喷火龙形象，“嗯，行吧，你说——”
钱三平的第二份牛肉汉堡上桌，他竟然忍住不吃，先对乔圆圆的人生准则发表意见，“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是要为自己活的，你管别人干什么？每次做决定之前不要总想着别人会怎么说，别人会怎么怎么，你最先考虑的应该是你自己，就是你这么做，你自己开不开心，开心就去做，不开心就不做，就这么简单。”
“哪有那么简单？”
“你想简单就能简单。”
她似乎随着他的话陷入深思，但深思也才三五分钟，抬头时立刻否定自己，“那样活太自私了。”
钱三平说：“自私也是别人定义的，你就先试试，试试做一个自私的人，看什么感觉。”
乔圆圆想也没想就说：“能什么感觉？先被我妈妈骂死。”
“唉…………”钱三平重重叹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拿起盘子里的牛肉汉堡，狠狠咬下去，一瞬间汁液横流，肉香四溢，仿佛咬下的不是汉堡，而是整个宇宙。
而乔圆圆还在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仍然纠结于原始问题，“我真的可以不去吗？”
“不去。”钱三平总算看出来她纠结的是什么，斩钉截铁地说道，“别人问，你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来骂我。”
“我爸那边的长辈说话很厉害的。”
“你放心吧，我这个人脸皮很厚，谁说我什么我都无所谓。”
乔圆圆随即颔首，“看出来了，你真是个坚定的无产阶级，只可惜没入党，不然凭你的能力肯定能进地下组织。”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被看穿了，她这样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的，终极原因在于她并不想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勇敢走出一步很难，随波逐流听从别人却很容易，至少在后悔时还能为自己的痛苦找到出口，把仇恨都宣泄到那个劝她这么做的人身上。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而他却什么都不说穿，只全情投入地吃他的牛肉汉堡，像个第一次进城吃肯德基的乡下孩子。
吃完饭，乔圆圆的心也落下肚，在钱三平的指导下把乔家所有人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步履轻松地和他走在沿江大道上。
走到半路，他在星光下打了个嗝儿，似恍然大悟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个红色纸袋递给她，“对了，差点忘了给你，生日礼物，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吧，你要不喜欢生日礼物，你就把它当随便的礼物吧。”
“啊？可以这么随便的吗？”
红色纸袋里面是一只红色首饰盒，方方正正，缎面打底，正面绣着“X大福”三个烫金大字，打开来是一只黄金手链，链子两侧分别镶嵌一颗猪头，猪头底部分别刻着字母QYY和QSP。
她看得疑惑，一旁的“总设计师”则极其耐心地向她解释，“这两个猪头，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他得意洋洋，只差把“是不是很浪漫，有没有很感动”问出口。
乔圆圆趁他不注意，偷摸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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