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兰死的第二天,苏域的军队就已抵达盛京。按照军功晋升,此刻他已是大宣二十万大军的实际掌管者,而谢清运也分管了十万军队。

回城当天,我代表父皇亲自去迎接他们,当时我站在城门外面,看着霞光一点点落下,然后有军队远远行来,我眯着眼看,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是一年前,苏域刚刚嫁过来那一日。

我远远看见他骑着马领兵而来,红色的长袍,高束着头发,满头金钗闪闪发光,几乎灼瞎我的眼。而谢清运骑着马在他稍后一点的地方,他穿了一身纯白色的孝衣,在军队中显得格外令人瞩目,我不由得有些心虚,突然有点怕谢清运等下会不会刺杀我。但回想到苏域在身边,突然又觉得,好像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谢清运是个理智且淡定的人,完美的遗传了他爹的作风。哪怕我作为他爹之死的间接负责人,他和苏域来到我面前,却还是一派泰然,两人向我恭敬地行礼,我回礼,然后将接风酒碰杯饮下后,一直老老实实的苏域终于开始谈及了私事。

“殿下,许久不见,觉得你好像胖了。”

说着,他捏上了我的脸:“肉乎乎的,越长越像包子。”

“太子妃……”我觉得他的行为让我很没尊严,不由得挣扎起来,“不要这样碰孤的脸!孤很没面子!”

“哦……你觉得没面子啊。”苏域眯着眼笑了,我心上“咯噔”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苏域突然就将我死死按进了他的胸口,用尖厉的声音哭着高喊起来,“殿下!人家好想你啊,呜呜呜呜!殿下,人家在战场上怕死了!你也不在人家身边!殿下,你有没有想我!殿下,呜呜呜呜呜呜……人家在在场上都快死了,好柔弱的啊!”

“苏域!”我拼命挣扎,身体一个劲往后退,但他死死按住了我的头,任我怎么推,他都一动不动。我觉得我快被他闷死了!我要快死了!

“放开我!”我艰难呼吸,终于不再挣扎,透过余光看,除了谢清运以外,所有人都用着怜悯的目光在看我。我知道,在场的将士都清楚地知道,苏域说自己柔弱,这是大宣最好笑的笑话。

在我感觉自己差不多快要死去,奄奄一息的时候,苏域终于松了松手,将头放到我肩膀上,温和道:“殿下,现在没面子的是我,没有关系了吧?”

我:“你……放……开……我……”

苏域埋在我肩头欢快地笑了起来:“才不要,清歌,”他低下声来,用了清雅的男声,满是温柔:“万水千山,我回来了。”

我突然不能言语,感觉心上仿佛是被春风轻轻拂过,留下一片酥麻。我忍不住轻轻回抱住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们两个就这么拥抱着,片刻后,我感觉有人在悄悄扯我的衣角,我茫然低头,看见小桃子蹲着身子,躲在我后面,悄悄拉扯我,对我指了指苏域后面。

我猛地反应过来,瞬间憋红了脸,趁着苏域不注意,赶紧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对着众人道:“诸位将士辛苦,今日,诸位算是回家了,去看看家里人吧!”

众人欢呼起来,只是看着我的时候,面上带着一丝微妙的笑容。而后军官们便整队,一队一队往军营方向离开,只留下了住在盛京城内的高官等在原地。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有礼,向谢清运行礼:“谢将军,请。”

谢清运静静看着我,片刻后,他躬身回礼:“殿下请。”

说完,他便不顾我,转身径直向盛京城内走去。他挺直了腰板,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但是在一片欢呼声之中,我却觉得他的世界,早已经和我们分开。

这些荣耀与他无关,这些欢呼与他无关。

我觉得心上隐隐作痛,跟着谢清运往前走,苏域靠过来,在宽大的袖子下,想去捉我的手,我一遍又一遍躲开,他就像玩老鹰抓小鸡一般,一遍一遍去抓。我横眼瞪他,他就笑眯眯地看我。到最后,他终于得逞,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无论我怎么挣脱,他都不肯放。

我被他气得咬牙,他便乐了,露出他闪亮的小虎牙:“哟,急了?咬我呀。来来来,本大爷的嘴给你咬。”

听到这话,我瞬间恼了,忍不住暗中踹了他一脚,压低了声骂:“死断袖!臭流氓!放开孤!”

“哟,”他挑起眉来,“怎么,一阵子不在,规矩都忘了?还记得当初我怎么说的,敢在老子面前自称孤,老子就打断你一条腿。”

我被他一恐吓,突然再也没有勇气自称孤了。

只能瞪着他,沉默抗议。

他摸着下巴瞧着我,拉长了声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东宫的规矩也改改吧。太子,要不这样,”他严肃下来,看了看四周,此时已经到了我安排接风洗尘地宫门口,所有人开始议论躁动起来,都没有注意我们。我看着他严肃下来,也下意识警惕起来,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以后你自称孤一声,我就打你屁股一下,像这样。”

说着,他在我还没回神的瞬间,“啪”地往我屁股上拍了一下。

我整个人风化在了原地,片刻后,我反应过来了。

我再也无法控制我自己,只觉得脑袋里有一根一直绷紧的弦“嘎嘣”一下,断了。

于是我毫不犹豫,轮着拳头,直接揍向了苏域的脸。

苏域完全没有让我的想法,被我一拳揍歪脸后,他也一巴掌呼啸着扇了回来,然后在我躲避的片刻,直接点到了我的穴,把我整个人往肩上一抗,便大大咧咧走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众人都在交谈着等我们,苏域一脚踹开大门,把我扛着往上座一放,然后自己坐到我旁边,把完全不能动弹的我往他肩头一扯,端起酒杯同正闹得欢腾的一干人爽朗道:“来来来,我给后面没见过太子的哥几个儿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媳……我丈夫,太子殿下,来拜见拜见。”

听着苏域的介绍,我都快被他给介绍。这种山大王介绍老婆的口吻是怎么回事!而且,重点在于,我是太子,他是太子妃,他到底有没有一点觉悟!

但是我说不出话来,只能靠在他肩头,怒视着我唯一能看到的前方,然后瞧见人群里冒出几个不太熟悉的面容来,端着酒杯上前来,有些忐忑地行礼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来,”苏域替我倒了酒,同几个将士干了一下,“我替太子喝了,你们随意玩!”

说完,他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将酒杯放下,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到了我头上,手在我背后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我的发道:“媳妇儿,我回来了。”

谁是你媳妇儿!

我内心泪流满面,但却是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他似乎对此刻的状况很满意,甚至还转过头来,在我额头低低落下一吻,温和道:“好乖。”

说完,他便靠着我,不再说话。我全身僵硬地给他靠着,片刻后,我听见了他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睡了过去。

我静下心来,终于那么真切地感觉到,是啊,他回来了。

我们在席间一直坐着,他似乎是累极,靠在我身上一直睡到了散席。中间他曾经醒过来几次,迷迷糊糊看我一眼,又睡了过去,就像小孩子一样。旁边将士趁着他睡觉的时候过来帮我把穴道解了,但是被解了穴道,我却也不愿意再动。

这样挺好。

有这么一个人,安安稳稳地睡在我怀里,挺好。

苏域回京以后,盛京的格局已是大不相同。以谢家为首的世族式微,清流自持,皇族也不曾全盛,武将在战场上重新洗牌,与京城中的文臣分隔开来。

自古文臣武将都是要相互勾结的,没有武将支持的文臣不是一个好文臣,没有文臣作为背景的武将是蠢武将。他们两者之间的结合,就像一场必然要有的姻缘。于是在苏域回京之后,一场长达数月的文臣武将相亲大会轰轰烈烈的展开,而苏域作为头号拉扯对象,酒席一波接一波,一连半个月,我都没见他回东宫吃过晚饭。

对于这样的状况,我一开始是淡定着。

接着我虽然内心骚乱,但依旧淡定着。

最后,在我即将爆发之前,我接到了一张谢清运的帖子,约我的醉凤楼喝花酒。

按理说,像醉凤楼这样的地方,我一般是不敢去的。那些姑娘太过饥渴,我怕她们像软骨头一样倒在我身上**的时候,摸出什么不该摸的来。

然而我对谢清运的歉意太深了,人家前几个月才在战场上拼死救过我,我转头就把他爹给灭了,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说,都已经不是我的脸皮能撑住的了。于是在看到帖子的第一瞬间,我就知道,别说去喝花酒,去跳火海,我也得跟着去!

于是我把胸裹了一层又一层,带上了护心镜,赶紧拿着帖子去了醉凤楼。

到的时候,谢清运已经待了很久了。他包了一个巨大的厢房,里面全是姑娘,红橙黄绿青蓝紫当主跳,成为一道七色彩虹,在里面带着十几个粉红色衣衫的姑娘在一起转圈圈。而谢清运就卧在厢房最里处,那里是一个地席,他就斜卧在上面,一只手撑头,一只手执筷,他面前是一碗饮了大半的清酒,他正听着曲子,一面哼一面敲碗。

我想他是醉了。

因为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散漫的模样。白衣的襟口大大敞开,露出他洁白的胸膛,如墨染一般的长发散在他周遭,黑与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因他洒脱的气质柔和了线条,整个画面仿若是一幅山水墨画,线条圆润流畅,浑然天成。

我一路躲着姑娘走上前去,然后跪坐到另外的案边。刚一坐下,便有两个女人要往我怀里钻来,我吓得赶紧要躲,谢清运却突然开口:“殿下怕什么?美人美酒,最销魂不过。是个男人都喜欢,殿下何必惧怕?”

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是个男人都喜欢。因为所有是个男人都喜欢的东西,我必须喜欢。

于是我咬紧了牙关,定住了身形,让那两女人往我身上靠了过来。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一个头发金黄、碧眼白肤,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她身材十分有料,胸和苏域挂着的那两有得一拼,只是人家明显是真货。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她已经露出一半往我身上蹭了,我不能不知道。

“这是梦娃,”谢清运慢慢睁开眼,看着我一脸悲壮,微微勾了嘴角,“西边来的异族人,别看她性子放浪了些,但至今仍旧是处子。”

“呵呵呵呵……”

是不是处子关我屁事儿啊!叫我来也开不了啊!

为了对她负责,明确我和她的关系,我忍不住往另外一个妹子那边靠了靠。

那个妹子身材娇小,肤色白皙,一双眼仿佛含了春水,来这么久了,她也就只敢羞答答地靠在我的肩头。

她这么羞涩,我感觉很安全。于是梦娃拼命往我挤,我就拼命往她挤。

“看来殿下更喜欢春水。”谢清运似乎更开心了,“春水是近海的南方人,她那里的女孩子,打小便与男性隔绝,春水今年十六岁,殿下应该是第一个碰过她的男人。”

“呵呵呵呵。”

听这话,我立刻往后退了一下。

第一个碰过她的男人,那还不让我娶了她?

然而我往后退,她们俩就往前挤,我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谢公子,有什么事儿就别卖关子吧?孤活得不容易,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儿,会被言官参的。”

“他们啊,”谢清运拉长了声音,“殿下有怕过吗?”

“呃……”我回想了一下,貌似,我已经不怕他们很久了。自从他们被谢子兰收拾完以后,我对他们的乖顺程度特别放心。

“既然不怕,”谢清运端起酒来,闭上眼睛,“那殿下就多陪陪我这样的伤心人吧。”

说完,他便将酒一饮而尽。

他没有落泪,没有沙哑声音,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然而当他喝酒的这一瞬间,我竟恍惚觉得,他在伤心。

于是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喝酒,看着旁边的彩虹们不断地转圈,然后在梦娃即将摸上关键部位的时候按住她的手,把她瞪到一边去,再等过一会儿她爬上来重复以上步骤。

我就陪伴着这么无聊的他陪到深夜。然后在他醉到吐出来之后扶着他回谢府。谢府的佣人还是当初那些,我将谢清运送到谢家门口,便在那些佣人们仇恨的目光下,逼得不敢再往前半分。

后面时日,一连七天,我都陪着谢清运在逛青楼,而苏域总是在我回东宫后很晚才回去,于是一直不曾发觉过我的异常。我陪着谢清运逛了七家青楼,而梦娃和春水则是谢清运给我的标准配置,不管去哪里,我身边抱着的都是她们。

抱了七天,她们终于懂得了我的禁忌,而我也终于学会了怎么拥抱女人,谢清运也开始不满足于我们两个人逛青楼这种单调的活动,开始到处发帖子,广招同道中人,立志逛遍盛京所有青楼楚馆。世家虽然这次被狠狠休整了一番,但补上来的旁支们仍旧很活泼,谢清运一发帖子,他们就前仆后继来了,于是我们一行人干脆包了一艘花船,半夜游湖,很有意境。

世家子弟玩乐,向来奢华不羁。美酒美人,一切追求个美字,连被邀请来的宾客,也是要看长相的。长得不好看的,一律不邀请。

在入眼所望都很美的环境下,我一向清贫的内心不由得受到了一些冲击。于是我那晚上玩得非常奔放,跟着一干人喝酒扔筛子猜谜,输了的亲旁边的姑娘,换着亲旁边的姑娘,脱了外衣跳进湖里,骚扰隔壁船的姑娘……

后面的时候,我酒喝得有些上头,完全无法满足在船舱里面玩闹,带着人上了船板,哄着让刚刚输了的人对着迎面来的花船喊话,骚扰船上的姑娘。

那船上姑娘很多,但是我已经给他选好了。

“就那个,”我一只手抱梦娃,一只手抱春水,眯着眼,一指对面船上站着的红衣妹子,大声道:“就抢那个红衣服的!穿红衣服的都好看!”

“红衣服的好看!”

“红衣服的长得高!”

“红衣服的皮肤白!”

“红衣服的长得好看!”

船上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所有人立刻跟着喊了起来。输了那个人也来劲了,对着那花船高吼起来:“对面红衣服那个姑娘,来陪大爷们玩一玩!大爷有赏!”

“有赏!有赏!”

所有人继续高喊。我被喊得热血沸腾,对于自己做的正确决定感觉非常自豪,不由得抱着梦娃亲了一口,想想不能冷落春水,就转头又亲了一口。

刚刚亲完,一只鞋就飞了过来,将站在船头喊话的人直接击落水中,随后我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赏你大爷!叶清歌,你抱的是啥玩意儿!”

我虎躯一震,酒意瞬间清醒了大半,抬头一看,立刻惊呆了。

红衣服的姑娘好看,那是我名震诸国、排在美人榜第一名的太子妃!这能不好看吗?!

我抱的是啥玩意儿?

我思考了一下,一低头,看见了春水含水的眸子;一抬头,看见梦娃眨巴眨巴的眼睛。我毫不犹豫地推开她们向后退了三丈,看着对面花船逐渐靠近,我忍不住高喊:“掉头!掉头!让船掉头,快跑!”

“兄弟们出来!”我刚喊完,苏域在对面似乎气傻了,对着自己船上的人命令道,“整编三军,分三路抢攻,一路潜水凿船,另外两路从左右两边包抄上船。我先锋。”

说完,他便冲过来了,我呆呆看着对面花船本来嬉笑着的一批汉子突然跳水的跳水,跟着苏域跳船的跳船,不由得转头就往船舱里跑。

我跑得快,苏域跑得更快,在我即将进船舱的时候,苏域已经来到了我身后,一脚踹上我的屁股,直接把我踹进了船舱里。

“跑?”他慢慢走进来,“跑什么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叶清歌,你给老子说说,你今天这是来干吗了!”

干吗了?

我一点一点往谢清运退过去,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说我只是来陪谢清运发泄一下丧父之痛的你相信吗?”我十分真诚地问他。苏域挑起眉头来:“我信啊。”

在我舒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又接着道:“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为了陪谢清运发泄丧父之痛左拥右抱左亲一口右亲一口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有什么不信?”

这话说出来,我知道不好了。

于是我一把捏住了旁边谢清运的袖子,瞬间躲到他身后道:“谢公子救我!”

“莫怕,”他斜卧着,慢慢地睁开眼睛,拍了拍我的头道,“殿下今日未曾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不过玩闹而已,”他转头看向苏域,漫不经心道,“太子妃,可是?”

苏域没说话。

他见到谢清运就要开启一个不太正常的状态,这点我知道得非常清楚。他完全忽视了谢清运,大步向我走了过来,我躲在谢清运身后瑟瑟发抖,谢清运直起身子来,在苏域即将跨上台阶的时候,他突然出声:“太子妃,止步。”

“本宫的路,是你能拦的吗!”

见苏域继续往前,谢清运二话不说,便将尚还带着剑鞘的剑横在了前方,再次出声:“太子妃嫁给殿下一年有余,却始终无所出。我大宣皇室血脉稀薄,您身为太子妃,为皇室开枝散叶做出应有的贡献,这该是理所应当之事。”

“放屁!”提到孩子,苏域瞬间奓毛了,“叶清歌好好一人,放你们眼里就是用来下崽的畜生?!”

“咳咳,”说到这里,我忍不住了,“太子妃,文雅一点……”

“滚!”他瞪我一眼,继续道,“我和她有没有孩子,是我的事。谢清运,你有空操心好你自己就行,少操心些有的没的!别再让老子知道你带叶清歌去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不然老子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叶清歌!”他冷冷扫向我,“我警告你,再躲在他后面,我就不客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当然立刻出来了。

苏域见我冒头,一把将我扯了过去,拉扯着我就往船舱出去。谢清运面上浮起一丝微妙的笑容。

“太子妃指点的是,在下不该带太子出来。”

“你懂就好!”苏域哼哼,满脸骄傲。然后便拉着我跨出了门槛。

刚走出门,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学会喝花酒,出息了?”

“呵呵呵呵……”

“别给老子呵呵,你就说吧,你是不是真的想要?”

“想要什么?”我一时有些发愣,苏域皱着眉头,满脸烦躁:“孩子。”

“我知道,你是太子。你不可能守我一辈子,总要留个后人的。你不要,也有人逼着你要。可是叶清歌,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和你说清楚,”他转过头来,满脸认真,“你要孩子,我可以为你去找一个,我假装怀孕,生下来,假装是你的孩子。但是你这辈子想有自己的孩子,除非我死,否则,你想都别想!”

“除了我,”他将手抚上我的脸,满目深情,“谁都别想碰你。”

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终于道:“可是苏域,这条路太难了。”

“不管我有没有孩子,我是太子,日后是帝王,那就注定必须要有后宫,要开枝散叶……”

“扯,”他打断了我,环抱着胸,满脸冷笑,“你继续扯。谁规定帝王一定要有后宫?必须有后宫的皇帝,都是懦夫。你想娶几个女人,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变成别人来管了?要是老子是皇帝,后宫绝对只有一个人。”

说着,他突然又顿住,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红着脸转过头去,有些烦躁地扯着腰上的玉佩,欲盖弥彰地强调:“我说的不是你。也不是,就是不一定是你。你别太嘚瑟。反正就是,叶清歌,你是太子也好,是皇帝也好,你只能有我。”

“那如果有一天,你不是我的太子妃了呢?”我觉得有些好笑,“苏域,你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可是你始终是七尺男儿,不可能一直这么演着我的太子妃。等那时候,你又当如何呢?”

“我?”他挑起眉来,“我若不当你的太子妃,那只能比太子妃的位置更高了。到时候,你若娶一个,我就杀一个;你敢设一个后宫,我就敢屠了整个皇城。”

我被他的话惊住,一时不敢再说下去。他竟也不觉有异,转身拉着我的手,便往东宫的归路走。

他的话很多,手掌宽大温和,哪怕前一刻他说着这样领我惶恐的话语,然而下一秒,我被他领着往前的时候,又突然觉得满心温柔。

我跟随着他的步子,踩着他的影子,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终于察觉,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他没再骂我逛青楼这件事,我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了。

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我迷糊睡着午觉,小桃子突然冲进了我的卧室:“殿下!不好啦!”

“怎么了?!”我瞬间惊醒,然而刚出声,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随后一胖一瘦两个姑娘猛地从门口扑进了我的怀里,将我撞倒在**。

我感觉我几乎快被她们的体重压死了。而这两个女人一点自觉都没有,她们估计都以为自己很轻,于是肆无忌惮地趴在我身上,号啕大哭:“殿下!您不要我们了吗?梦娃(春水)吓死了啊!”

“谁……”我艰难地呼吸着,“谁把他们送来……的……”

“叶清歌!”我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苏域的怒吼,而后我立刻感觉身上一轻,苏域魁梧的身躯瞬间出现在我的眼帘之中,他满脸愤怒,焦躁大喊:“你快去看看院子里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儿!”

女人……什么女人?

我脑子里面一片混沌,苏域冲进来,一手一只直接把压在我身上的两个女人扔了出去,然后将我一把拽到了院子里,指着院子里一排莺莺燕燕怒吼:“宫里送过来的,你给我说清楚!”

宫里?

我有些发愣,随后我就看见了太后身边的常随太监站在前方,见我先含着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公公多礼了,”我赶忙上前去扶起他来,有些疑惑道,“公公前来,可是太后有什么旨意?”

“殿下真是聪慧,一猜就中。奴才这次便是奉了太后旨意前来,给殿下送几个美人,这些美人都是太后钦点,娘娘乃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还要操劳内院,真真是操碎了心。太后体贴太子妃娘娘,特意送那么些人到东宫来,一来是帮衬着娘娘,让娘娘也少操些心;二来则是让殿下内院多些人气,这人气一多,子孙自然也就来了。”

“放……”太监话刚说完,苏域就一脚踢了过去,我赶忙拉住了他,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道:“冷静点,这是太后的人!”

苏域看着我冷笑,小桃子赶紧上去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太监带着往外走,等太后的人都走了以后,苏域一把拉开我的手,冷道:“戏做足了,你就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了吧。”

“这,”我有些疑虑,“先放着吧,毕竟是太后送来的人。”

苏域没说话,过了片刻,苏域平日带着的侍女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在苏域耳边踮脚说了几句。苏域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低声道:“果然是他。”

随后他便转身,冷声道:“将这些女人给我送出去!”

“苏域!”我有些着急,“这些是太后送来的人,刚送进来你就要送出去,这不是打太后脸吗!”

“那又怎么样?”苏域冷眼看了过来,“她已经打了我的脸,我打回去又如何?今日她能给你送美人,明日就要送侧妃。今日我不把这些女人扔出去,明日他们就能送更多美人过来。我今日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只要我在一日,东宫就不能有其他人。”

“我守着你已是不易,”他苦笑了一下,“哪敢再将你放在这温柔乡里。真正的美人尚不敢有这样的勇气对她的夫君,何况我?”

他这话说得酸楚,旁人都只以为他是自谦,觉得自己不够美。只有我知道,所谓真正的美人尚且不敢,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美人。

我不由得愣了愣,他却是嚣张地吼了一声:“还不送走?硬是要等我亲自把她们变成尸体才愿意扛吗?!”

一听这话,美人们立刻号哭起来,梦娃春水嘤嘤抱上我的大腿,苏域干净利落地扔到了院子里,小桃子们立刻上前把一干美人都拖了出去,苏域则是回了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便气势汹汹带人冲了出去。

小桃子赶忙回过头来问我:“殿下,要派人跟上吗?”

“不跟了,”我叹了口气,“他要干吗,咱们拦不住,等父皇收拾就好。”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当天我睡了大半个下午的午觉。等晚上才被宫里人叫醒,说苏域被父皇揍了,现在被罚跪在宫门口。

一国太子妃被罚跪在宫门口,这太打脸了!

我想过父皇会惩罚他,却没想过是用这样的方式。父皇宠苏域,虽然说如今苏域作为一个女子的身份来说,权势已然太盛,但父皇面上不至于太伤和气,于是一路上我都在打听,苏域到底做了什么,让父皇动怒成这样。

探子很快给了消息,告诉我苏域做了什么。

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跑到谢清运家把谢清运打吐血了,原因是他听说是谢清运向太后进言东宫后院空虚,让空虚了许久的太后找点事,给我赏了些美人。

这算不上一件大事。

如今谢家已不复当年,苏域乃是朝廷新贵,又是实打实的太子妃,不过将其家主揍到吐血的小事,以谢家的手段,不至于捅到台面上。就算捅到台面上,以父皇护短的为人,总要护着苏域一些,怎么能让苏域被打了板子还去跪宫门口?

难道苏域把谢清运打死了?

我脑袋里闪过一丝这个年头,瞬间又摇头告诉自己,我想太多。如果苏域真的把谢清运打死了,京中各大势力这会儿该是睡都睡不着了。

我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往前,终于到了宫门口,老远就看到苏域一袭红衣在宫门口跪着,周边人来来往往,我心上一紧,马车停到他身边的时候,我什么想法都没了,直接跳了下来,上前询问:“受的伤重不重?要跪到什么时候?你好好的没事去打谢清运做什么?你疯了吗?!”

他没说话,跪在地上,抬着眼皮悠悠看了我一眼,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他的背有着微微的弯曲,我下意识按了上去,便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随后便有血染满了我的掌心。

我不由得呆住了,到底为什么,父皇要将他打成这样?

不过一个谢家嫡子而已……

“你……”我顿了片刻,放缓了声音,“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笑了笑,“我把谢清运打了,你爹叫我来,教育我要大肚,要给你广纳妾侍,我顶撞了他,他就把我打了,还罚我跪在这里,现在朝廷里应该没人不知道这事儿,好得很,好极了。”

“叶清歌,”他眼里满是笑意,“日后,再也没有人敢给你送什么美人了。你身边只能有我,只能是我。”

我听不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觉得心里发酸。看着他满身的伤,我不由得沙哑了声音:“你总是这样,受伤了也不在乎,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等以后老了,这满身的伤都是旧疾,谁来照顾你呢?”

“我不需要人照顾,”他说得淡然,“我若真如你所说这般没用了,你不喜欢,拿席子把我一卷,扔到乱葬岗就行。”

“你这人,”我哭笑不得,转了话题,“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随意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道,“明早上朝的时候人才多呢,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瞧着。”

“那你就跪着吧。”我玩笑道,“我进去问问父皇,你到底是要跪到什么时候。”

“去问,”他冷哼了一声,“反正不跪到早朝,我还就不走了!看以后谁还敢给你送女人!”

我没回话,带着小

桃子径直往宫里去,才走到一半,便被父皇身边的常随太监给拦住了:“殿下,”太监有些为难地笑了起来,“陛下说了,殿下不必来为娘娘求情,娘娘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去谢府认个错,服个软,谢大公子若说罢了,那就罢了。殿下与其来找陛下,不如好好劝一下太子妃。您毕竟是太子,哪个太子内院能只有一个人的?您觉得无所谓,说出去也不大好听啊。”

“公公,”我使了个颜色,让小桃子上前给了这太监一锭金子,太监笑眯眯接了,我上前一步,思索道,“这话,是父皇让您转告给孤的?”

“殿下,奴才得提醒您一句,谢家再不济了,谢子兰当年也是同陛下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如今人死了,”太监将手放到心上,声情并茂道,“陛下心疼着呢。”

他这样一说,我立刻反应过来父皇的震怒是从哪里来的了。于是我赶紧谢过对方,带着人就去了谢家。

为了表达诚意,我亲自去敲的门。谢家家仆很是不待见我,开门一瞧是我,赶紧就关上了大门。我一把撑住大门,强笑着把自己挤了进去,一面挤一面解释:“那个,大爷,放我进去呗,我是太子啊。”

“扯淡!”对方装傻充愣,“太子千金之躯,哪儿会半夜来谢家,别糊弄我老人家,赶紧走赶紧走!”

“别别。”小桃子和几个侍卫也跟着上来,同我一起把门推开,那位老伯被我们推倒了一边,正想大声叫人,就被小桃子捂住了嘴巴。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像土匪一样,轻车熟路进了内院,在谢家家仆诧异的目光里,拿着东宫的令牌,一路闯进了谢清运的房间。

为了防止谢清运也把我挡在门外,我直接没有通报,一脚踹开了谢清运的房门,大笑着往里跑,然后一把抱住了刚从**挣扎起来的谢清运,高声道:“哈哈哈哈,谢兄孤来了!”

“殿下,”谢清运虚弱地回抱住我,“为太子妃前来吗?”

“哈哈哈,谢兄真是深知我心。”放开了他,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满脸沉痛道,“太子妃到谢府行凶,孤深感不安。太子妃本就是战场上野惯了的,到京之后,孤又没有好好管教,如今做出此等无礼之事,都是孤的不是。”

“有什么不是?”清运笑了笑,“上过战场,我大宣就没有其他人上过战场吗?堂堂一国公主,又不是野犬,需要你管教什么?北褚就没教过她贤良淑德,没教过她身为女子的礼仪?”

“这……”我有些为难,深感谢清运估计是要破功了,一代贵公子,却连也够这样的话也骂出来了,可见他对苏域的厌恶。

“我觉得,”我踌躇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我觉得,苏域可能真的没被教导过贤良淑德这些都东西……”

话刚说完,谢清运就急促地咳嗽起来。他一面咳嗽,一面似乎要说些什么,我赶忙扶住他,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越握越紧,我微微发愣,他咳嗽声变低,过了许久,他闭上眼,终于缓过气来。

见他这个样子,我不由得有些忐忑,心里琢磨着,苏域总不至于把他打成内伤吧?

可能是发现了我的忐忑,谢清运微微睁开眼睛,躺在床头,低哑着声道:“殿下放心,微臣的伤是战场旧疾尚未痊愈,非太子妃所为。”

“哦……这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歉,“其实太子妃这人也不是存心的,她只是有点冲动。看见您往东宫里送人,她大概不大乐意,太子妃……”

“殿下,”谢清运打断我,握着我的手,面上一片淡然,“我不与殿下兜圈子,殿下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立刻让人去宫里跪请陛下饶过太子妃,殿下以为如何?”

“谢兄请问,若是能说的,孤必不推辞。”我正色以待,他调整了个姿势,抬眼来看我。

“微臣与殿下相见以来,凡是以殿下为先,为殿下舍生忘死,殿下以为微臣此人,如何?”

“谢公子乃君子。”我不带一点违心,诚恳道,“不折谢家名门风度半分。”

“君子……”谢清运愣了愣,片刻后,他苦笑起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其他?

我愣了愣,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反握住谢清运:“谢兄还是清歌的大恩人,好兄弟!”

“殿下,”他叹了口气,“殿下见到微臣,就不会想起些什么来吗?”

他这样一说我,我似乎明了了一些东西:“谢兄曾与孤有旧交?”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漂亮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圈,落寞道:“真的,一点点都不曾想起来吗?”

“也不是……”我回想起见他的那些时光,“孤的确觉得,孤曾见过谢兄,初见谢兄时便已是熟识之感。有时候见到谢兄,”说着,我有些恍惚地将手放到胸口,“孤会觉得心疼。”

说完这话,我突然觉得矫情。自己又不是话本里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何必做出这样的姿态。于是我便又笑了,宽慰道:“不过孤想,在这世上遇到的人千千万,指不定谁又是前世错缘,也许孤与谢兄是前世相识的熟人,也是未知。”

“若是前世相识相爱,”他轻笑起来,似乎有些犹豫,垂下眼帘,慢慢道,“那清运今世之姿,殿下今生可会再续前缘?”

轰隆一声惊雷劈过,我呆呆地看着面前低眉垂眼的谢清运,感觉脑子全是糨糊。

我不确定我听到了什么,我觉得我想多了,一定是想太多!

于是我尴尬地笑起来,掩饰自己想太多的心虚。然而才笑出声,还未开口,谢清运又道:“太子妃来时,与微臣言,殿下与太子妃真心相爱,再容不得他人,从此东宫内院仅有太子妃一人,可是当真?”

“这个,”我皱起眉头,“要看日后,不过今时今日,孤的确不愿内院有太多人。”

“殿下不愿内院有太多人,是因何?因太子妃,还是……”他灼灼看我,“其他不可告知他人的缘由?”

“当然是太子妃!”这样的选择题,我完全不需要考虑,“太子妃不愿意有其他女子,孤便不要其他女子。”

谢清运眯眼笑了,他撑着自己身体,慢慢附上身来,停靠在我面前。

这是同苏域完全不一样的景色。苏域容貌艳丽,却从未有过妖媚之色,然而此时此刻的谢清运,明明是如此清俊的面容,却带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妖媚。仿若青莲染了世俗之气,开得艳丽又高洁。

我忍不住想往后退,他却飞快地伸出手,一把将我按到他怀里,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温柔道:“太子不愿意有其他女子,那男子呢?”

这暗示太明显了,明显到我已经避之不及。我猛地推开了他,惊慌失措地起身叱喝:“谢清运,你在胡说什么!”

“孤乃大宣太子,”我喘着粗气,慌忙道,“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谢清运,你莫要太放肆!”

“放肆?”他轻笑起来,“我算放肆,太子妃就不算了吗?殿下,您若喜欢太子妃,这才叫荒唐!”

“你……”一时间,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谢清运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我只能强撑:“太子喜欢太子妃,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欢喜姻缘。谢公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清运表情有些恹恹,“微臣不过是想告诉殿下,家父本可让殿下死无葬身之地,但家父没有。家父对殿下的情谊,望殿下珍重。”

这话已经是说破了。

提到谢子兰,我心上仿佛是破了个大洞,而且这个洞在他死后破得越来越大,再弥补不过来。我看着谢清运的脸,许久,才沙哑着声道:“太傅为孤所做的,孤不会忘记。”

“殿下不是记性好的人,”他笑了笑,“忘记也属平常。只是殿下,臣想听一句实话,您问问自己的本心,”他抬起头来,目光锐利,“您是真的,真的喜欢太子妃吗?”

问问自己本心。

他的目光太直接,太审视人心,于是我一时竟回不上话来。许久后,我终于反问:“谢公子对孤喜欢谁如此追根究底,为何?”

“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她很久。我以为她兜兜转转终究会是我的,可是我却发现,我似乎要把她弄丢了。”

他轻咳了几声,躺回**:“我已让人进宫去求陛下了,殿下去接太子妃吧。”

“谢兄……”我踌躇了片刻,“孤有些好奇,孤与你……”

“该知道的时候,您自然会知道。”

他打断了我,叹息出声:“殿下,去将太子妃带回来吧。微臣还等着您的答复。”

“太子妃于殿下心中……”他拖长了声,“地位究竟如何?”

说完,他不再说话,我在房间里立了片刻,终于转身出门。

门外不知何时起竟下起了大雨,我心中不由得担心起苏域来,赶紧去了宫里。

我刚进踏入宫门,父皇身边的太监便急忙上前来:“殿下,陛下已经给太子妃娘娘下了赦令了,但太子妃死活要跪着等您来,您瞧这事儿!”

我心急得不再理会太监,由小桃子撑着伞就往里走。我走得太快,小桃子有些追赶不及,雨水洒在身上,我也浑然不觉。临到苏域身前的时候,我这才想起伞来,一把抢过小桃子的伞,便冲了过去,给苏域撑起伞来。

他不让人靠近他,于是边上连个撑伞的都没有,一袭红衣已经完全湿透,身上有血水混合着雨水流了下来。

他面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似乎都在哆嗦。我赶忙探手去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我来了,有些恍惚地抬头:“清歌,你来了?”

“走。”我去扶他,他整个人靠在我身上,艰难道,“不要让人靠近我……”

“我明白。”我撑着伞,用一只手去拉扯他。旁边人要上来帮忙,我连忙将他们都斥退下去。最终我终于放弃了撑伞,同他一起淋在雨里,将他拉扯到我的背上,背着他出来。

他不断地问:“叶清歌,是不是你?”

我不断地答:“是我,是我来了。你别怕。”

“我怕这是梦,”他神志已经不太清醒,“或者不是你。我的性命只能交给你,我怕被别人偷走。”

“别怕,”我笨拙安慰,“是我。”

“我说要保护你的,”他莫名其妙话特别多,“可是却总是让你背我。小时候拖累你背了我两个月,同谢清运比试让你背着我往上爬,后来在陈国战场上让你背着我回军营,现在又要让你背着我回东宫。”

“我从小习武练兵,就是想让自己变强,保护我爱的人。可是清歌,我却总是要拖累你。”

“只是背一下你而已,”听着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的话,我心里面竟有几分酸楚,“不算拖累的。你对我很好,救过我很多次。”

“我对你不好……”他将头埋在我肩头,“谢清运说,你们本来是恋人,如果你不是太子这样的身份,当年他早带你走了……他说我总是骂你,还会出手揍你,还欺负你。我对你不好……”

“等等!”我有些诧异,“我不曾和谢清运有过什么。”

“你忘记了。”他醉了,只是简短的解释这么一句之后,又回到先前的话题,“我嫉妒那些女子,留不得她们在你身边。因为她们是女子,她们可以为你生儿育女,而我不可以。苏域再好,可是苏域是男子,于你而言,这便是错。”

“所以苏域害怕,”他果然是病得糊涂了,这些平日绝对不会说出的话也在说,“我害怕你看见那些温柔娇媚的女子动心,怕你和她们日久动情,害怕她们碰你。我不敢碰你,我怕你恶心,但她们可以,她们敢。”

“我听谢清运说你们曾是恋人的时候,我又欢喜又害怕。欢喜你也喜欢男人,害怕你只喜欢谢清运。”

“叶清歌,我平时总是凶你,总是恐吓你,是因为我害怕。”

“我已经将一切给你了,”他喃喃,“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就一无所有了。”

“叶清歌,”他抱紧了我,“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将自己交给我?”

我没说话,抱着他。我依稀觉得有什么滚烫的水珠落入颈间,搅得我心肝疼。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看见一个人哭,就恨不得用命去换那人开心起来。

他的眼泪让我太害怕,害怕得我几乎无法控制回应他所有想要的。

只是我忍住了,我已经习惯隐忍太多年。我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马车,照顾着迷迷糊糊的他回了东宫。

他受了外伤,又染了风寒,我叫了他从北褚带来的大夫来给他看病,他就一直拉着我,迷迷糊糊躺在我旁边。

我照顾了他大半夜,凌晨才睡下,等我睡下的时候,瞧着他卸妆后俊美的容貌,闻着他的气息,我再一次问自己。

——我喜不喜欢他?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我内心有着从未有过的清明。谢清运的话在我脑海里,苏域的话在我脑海里,我想着我与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将手放到了他的面容上。

“苏域,”我问,“如果我看见你欢喜,我就欢喜;我看见你落泪,我就痛苦。这算不算喜欢?”

他睡得太沉了,听不到我说话,我感觉特别安心,不由得笑了。

“苏域,我的心因你而欢喜、因你而悲伤,是因为你住在里面了,对不对?”

他还是没有说话,我瞧着他的面容,越看越欢喜,小心翼翼地攀附上去,低头轻轻地吻了他。

“你把所有交给了我,那我也愿意赠予你。”

“既然相爱,就让我们此时此刻,好好相爱吧。”

“无论日后如何,”我吸了吸鼻子,“现在能高兴这片刻,也好。”

毕竟叶清歌一生不曾放肆过,毕竟叶清歌一生,也不曾如此高兴过。

有个人如此喜欢她,让她这般放心,这般安心地喜欢她。

我想着,突然又想起苏域说谢清运的话来。

我曾喜欢过谢清运?我怎么不知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