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讨论战术,我都是不太懂的,于是我便回了营帐里,等着苏域回来。

木大泱来为我站岗,他身手好,昨天一场激战,也就受了点皮外伤,小桃子被苏域的人不知道带到了哪里去了,我身边就剩下他来侍奉,他还是一贯憨傻的样子,背着把大斧头,肩上站着他养的公鸡飞飞,腰上挂着明晃晃的东宫令牌,看上去又骄傲,又神气。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赶忙迎了上来:“殿下,你还好吧?”

“嗯,”我点了点头,往营帐里面走去。他就跟了进来:“还能喝酒吧?”

“嗯。”我顿住步子,有些疑惑,“你要干吗?”

木大泱憨厚一笑:“殿下,我这次算护主立功了吧?”

“算,你要钱?”我有些好奇,木大泱点了点头,随后又立刻摇头,“钱我要,那个,殿下,能再给个赏赐吗?”

“什么赏赐?”我挑起眉头。木大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个,我和几个哥们儿想请殿下喝酒,殿下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哦,不对,是给个赏赐,去和我们哥几个喝一顿酒。”

听这个要求,我没说话,打量着他,木大泱被我盯得不好意思,却还是红着脸道:“殿下放心,我那些哥们儿都是老实人,和我认识好多年了,殿下还可以带着侍卫过去,我也在那儿,绝对不会出事。”

“木大泱,”我想了想,终于问,“你是不是把我卖了?”

不牵扯钱,木大泱一向是个对什么都不积极的人。

一听这话,木大泱瞬间变了脸色,直接就跪到了地上,慌张道:“殿下恕罪……”

看着木大泱这个样子,我不由得有些好奇:“你还真卖了?怎么卖的?”

“啊?”木大泱抬起头来,有些疑惑,“殿下你不知道我卖了你啊?”

“我当然知道,”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只是我想确定一下。”

木大泱有些不好意思,跪在地上,扭捏地搓起衣角来:“我就是和几个哥们儿打赌,每人一两银子,看能不能把您请到……所以,殿下,”木大泱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您一定要去啊,哪怕只是去晃一圈,也得去啊。”

我没说话,木大泱跪着挪到我脚边来,抓着我的衣角,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看着他那么大一只,装出这么柔弱的表情,不免有了一种冲动。

我一巴掌按在了他的脸上,沉痛道:“你敢哭,我就打死你。”

“卑职不怕死!”木大泱毫不畏惧,眼泪瞬间就要掉下来一般。我立刻认输:“我去。”

木大泱的眼泪收住了,露出了他一贯憨厚的笑容,不住地磕头道:“谢殿下。”

“大泱,”我叹了口气,“等打完仗,你也到退伍的年纪了吧?”

“卑职早就到了,”木大泱抓了抓脑袋,“只是一直攒不够钱,所以待在军队里,这次跟殿下,俸禄涨了,赏赐多了,很快就存了娶媳妇的本,我打算这次回去就退伍,然后去娶芳娘。”

“她答应你了?”我有些疑惑,这信不是才寄出去,回信都没有吗?木大泱很奇怪地看着我:“她现在不答应没关系啊,我可以回去守着嘛,守到她嫁给我就行了。”

“好吧,”我扶额,“你是个人才,回去就去户部吧。”

“户部?”木大泱有些诧异。我点了点头:“回去孤给你请个老师,你好好学习,去参加科举,将将就就考个进士,我就把你调进户部。”

“孤知道你不是一直想在战场上的,等灭了陈国,估计大宣也就要消停了,孤……”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我的失言。灭了陈国,父皇不需要再为我抢夺兵权,大家休养生息,过个十几年,父皇归天,我继承帝位,那就是大宣的太平年月。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等不等得到那天,也许某天我就死在暗算里,或者某天我被人发现了真实身份。

我想着,不由得出了神,木大泱也跪在地上,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反应过来后,让他起身退了下去,而后便等着苏域回来,然而等到半夜,也不见苏域的身影,我便叫了木大泱,让他传苏域回来,木大泱赶紧道:“殿下,刚才娘娘派人来通报,说她已经点兵出发了,让卑职不要打扰您休息,明早再同您说。”

“是吗……”我有一些失落,觉得许多话想同她说,但她却连机会都没给我。我放下帘子,回到书桌边,想了想,就开始写信。

我写了一封,撕毁放到旁边,又写了一封,撕毁放到旁边。来来回回写了许多封,天明时分,副将来通知我启程,我都没能写好一封给她的信。而这个时候,副将已经点好三万人马,等着我一起出发。

副将和苏域不一样,而且我们的目标是吸引主力而不是进攻,所以副将给我准备了一辆马车。我躺在马车里睡了个昏天暗地,连续几日都过着睡觉、吃饭、睡觉的无聊生活。第三日,副将终于决定停下来,驻扎在一条小河边。此处离前线只剩一个城池,我们不能再往前了,毕竟我们是假装主力,不是真的主力。

当天晚上,将士摆了十万人用的锅和篝火在外面,满山插满了我们的旗子,而后便围着篝火玩闹起来。过了一会儿,木大泱悄悄扯了我的衣角,同我道:“殿下,我那几个兄弟在一边唱歌,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现在在行军,”我虎着脸,“不能喝酒。”

“不喝酒,不喝酒。”木大泱摇头,一把就将我拉了起来。我被他拖着往一边走去,走了好久,终于到了一个角落,几十个小兵正围着两个人。那两个人似乎正在互殴,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刚好滚到地上,一个压在一个身上,围着的士兵鼓着掌大声叫好。木大泱让我站在一边,推开一个士兵,大声喊道:“太子殿下来了!老子的钱,快给钱!”

我听木大泱这么一喊,突然觉得有那么些微妙,觉得自己好像是青楼里卖身的姑娘,木大泱是收钱的老鸨。

这种微妙的心情也就持续了那么一秒,所有人就立刻跪了下来,带着敬畏的"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平复了我把木大泱拖下去打板子的心情。我故作沉稳地微笑着向大家表达了我来与民同乐的心情,然后被众人请到了边上坐着。

我来之后,所有人就不说话了,有人上来,颤抖着给我倒了一碗米汤。木大泱给我介绍,这个人叫果子,十六岁,才入伍一年,军队的人都疼他。

“到底是疼他,还是让他疼啊?"我调笑了一句,打量着果子,“十六岁,还在长个吧?有人欺负你没?”

“谁敢欺负他啊。”见我放得开,也有人慢慢就放开了来,大声吆喝着,“果子身手好着呢!”

“哦?”我把目光落在果子身上,温和道,“学过武吗?”

“学过一些。”果子羞涩点头,“我爹以前是青城的守将,打小教我来着。”

“果子,别光说啊,”有人喊起来,“给太子爷露两手!木大泱,你敢不敢来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木大泱冷哼了一声,将斧头从背上卸下来,一把拉着果子,就往人群中央走了过去。旁边人立刻哄叫起来,给我让出了位置,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吼起来。

果子和木大泱才摆出架势,周边的喊声已经把其他火堆的人都吸引了过来。等一声令下,两人立刻朝着对方扑了过去。木大泱力气大,果子身形灵巧,一时间倒真不分胜负,打了个平手。

两人缠斗着,突然间,果子一个翻身,就将木大泱压

在了身下。木大泱正准备翻身,一个身影突然就扑了上去。

木大泱大骂了一声,周边人都大笑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往上扑了过去,叠罗汉一般把木大泱和果子压在了下面。

木大泱和果子拼命挣扎起来,旁边起哄压上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末了,我看着那堆人垫子,终于忍不住,高喊了一声:“让开,我来!”

所有人转过头来,我高高跃起,然后猛地从上方坐了下去。最底端的木大泱闭上了眼睛,悲愤大喊:“太子爷!”

刚喊完,我就听到哇的一声,下面人立刻叫了起来:“木大泱吐了!”

音落,我们叠在上面的人马上跳了开去。果子和木大泱互相搀扶着对方站了起来,木大泱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嘴上骂骂咧咧。等骂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转头同我道:“殿下,我骂的不是你。”

“我懂。”我点头,故作深沉。木大泱立刻和旁边人耍闹起来,果子带我坐到边上,看他们耍闹,时不时给我一碗米浆。

一行人闹到半夜,一个老者坐在火堆边上,拿了一片树叶,悠悠吹出声响来。

那是我不曾听过的曲子。

和盛京那些复杂华丽的曲调不同,这曲子音调简单、缓慢,几乎是盛京任何一个王公贵族听过一遍便可弹奏的小调,因而也不屑弹奏。

但那位老者吹得很认真,吹着吹着,便有人开始跟着小声地唱起来。

“小城巷,老城墙,阿娘等在家门旁,杏花年年吹又散,儿啊儿啊归故乡……”

简单浅显的歌词,明显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然而所有人却是唱了一遍又一遍。我听到有人的呜咽之声,转过头去,发现是果子湿了眼眶。

“殿下,”他见我看向他,不由得红了眼,“这仗什么时候到头啊?我想我阿娘了。”

说着,他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像个小孩子一样:“我爹就是死在战场上的,我阿娘可担心我了。殿下,其实有时候我也特别害怕,要是死在战场上怎么办啊,我阿娘可得心疼死。你说在军营里吧,我们吃不饱,穿不暖……”

“果子!”说到这里,猛地有人高喝出声来,打断了果子的话。全场人仿佛是大梦初醒一般,摆出了最开始严肃的气氛。果子似乎也才清醒过来,赶忙跪到我面前,颤抖着身子,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是一言不发。

全场沉默着,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我甚至能听到周边有人急促的呼吸声。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问下去,可我知道,我不能问下去。

这个案子牵扯了太多的世家、太多的人,我是个安安稳稳的太子,我不能去查军饷,我不能管,也不敢管。

可是听着果子的话,我又觉得心上有什么堆积了起来,有什么抓着它,催促着我,问下去、问下去。

然而过了许久,我终于还是妥协了。

我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到不敢面对这个世界的人。

“果子还是小孩子,”我笑了笑,“打算好以后没?这场仗很快就完了,以后只要别人不打大宣,大宣应该就没有战争了。你们有多少人是回去后就可以退伍的啊?想好退伍后去做什么了吗?”

我一发问,大家眼里便流露出又放心又失望的表情。我假作不知,看着他们假装兴高采烈地回答我的问题。

果子说他要回去开个武馆,娶个媳妇,被大家嘲笑了很久。

有人说他要回去当个镖师,也有人说要回家种田。

大家吵吵嚷嚷了好久,我终于觉得困乏,便同他们道别后,带着木大泱回了营帐。

就寝之前,木大泱突然开口:“殿下,您知道吗,其实刚才那些人,都至少三年没有回过家了。”

我微微一愣,木大泱沉默着拿出腰间一个小牌,同我道:“殿下,这个牌是我们的名牌,刻着我们的名字,如果我们死了,还能认出谁是谁。战场上像我们这样的将士,死后除非有家属自己来找,不然都是挖一个坑一起埋了或者烧了。如果我出事了,不求殿下把我的尸体带回去,能否请殿下将我的名牌带回去,交给……”

说着,他顿了顿,不知是想起什么来,最终还是道:“交给陈芳吧。同她说,虽然我没娶她,但在我心里,她已同我妻子一样。”

“你……”木大泱突然这么煽情,我不由得有些不习惯,想说些什么安慰之词,但木大泱又突然回头,满脸诧异道:“不过,我怎么可能死呢?”

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名牌,抓了抓头发,同我行了个礼:“我想太多了,殿下您睡吧。”

我点了点头,放下了营帐的帘子,想了片刻,终于走到书桌前,给苏域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我用了大白话,因为我怕她看不懂,写得东扯西拉,一会儿写小的时候被抓的事,问她是不是叫玉玉;一会儿写最近行军遇到的事,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无奈和感慨;一会儿又对前两天的事说对不起,但她这么送走谢清运和小桃子我很生气。最后我总觉得有什么没写出来,但我还是将信折好了,交给了外面的木大泱,让他派人连夜送了出去。

我等着苏域的回信,一等等了三天,但她都没有任何回音。第三天晚上,我躺在营帐里,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了惊叫声。我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就将蚕丝护甲穿上。刚穿好,一支火箭便猛地扎进了帐篷,帐篷迅速着起火来,木大泱提着染血的斧头就冲了进来,大喊:“殿下,陈国人攻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我提着剑跟着木大泱冲出去。

外面已经是一片混乱了,营帐东倒西歪,我们的军队和陈国军队厮杀着,他们人数不算很多,仗着突袭一时压制了我方,许多人围在我身边,主将夹马高喝指挥着对战。一时间,战马声、兵械声、嘶吼声响彻了我的身边,我跟着木大泱,茫然地在战场里奔走、挥剑。

这些都是普通士兵,没有什么高手,一时之间,倒没有什么人能近到我身边来。我由其他人护送着往战场边上跑去,脑子里不由得开始迅速反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陈国这支军队定有一万人,我们对外宣称和营造出来的都是主力的样子,他们怎么敢用一万人来袭击我们?

在连城也是,为什么那些军官要调走禁卫军,给百姓兵器来反抗我们?

不对……

我抬头看着周边正打得激烈的战场,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偶然的袭击,而这一连串后面,所针对的不是大宣,而是我。

——只是我一个人。

我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人的名字和面容,手中的剑越捏越紧。我们这边的士兵已经逐渐从最初的慌忙中反应过来,开始凭借着人多的优势占了上风。陈国的士兵见局势逆转,立刻组织了往山上潜逃了去。我们的将士正准备往山上追,突然就听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片刻之间,一道道火光从山上密林之中射了出来,山间突然传来了士兵的喊杀之声。我们先是一愣,片刻后,主将高兴地扬起了手,大呼道:“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喊话的时候,陈国冲在前方的兵已经被砍杀了大半,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我看了一下战场,只剩了一半的人。

我觉得不对劲,不由得捏着剑往后缩了缩。木大泱有些疑惑:“殿下?”

“大泱,”我看着周遭,同他伸出手来,“把外衣给我,铠甲自己穿着。”

木大泱听我这么一说,立刻也戒备起来,迅速脱了外衣给我,等我穿上后,拉着我悄

无声息到底往旁边没有什么火光的小山上靠近。

此时陈国最后一批军队也被击杀在山脚,然而所谓的援军还是没从山林里出来。主将不由得有些奇怪,夹马上前了几步,扬起手来,正准备说什么,一支羽箭猛地就从主将的额头贯穿了过去!

众人都是一愣。木大泱立刻开口大喊起来:“不是援军!他们不是援军!”

话音刚落,数万火箭猛地从密林中飞射而出,木大泱拉着我转身就跑。士兵的哀号四起,而周边则传来了激烈的军鼓声和奔腾而来的马蹄声。

我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我只觉得那马蹄声轰隆得让我听不清周遭的声音,我跟着木大泱拼命奔跑,身后跟了许多溃散的士兵。冲进密林之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却看见,山头之上,挂的是我大宣的军旗。

他们穿的是大宣铁骑军的装备,扛的是大宣的旗,连军鼓的声音,都是大宣的战曲。

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之间,我脑子像是被人重击了一般,无法做出任何思考。我只知道跑,不断地跑。身边全是落下来的火箭,身后是士兵绝望的呼喊声,是追兵用纯正的大宣话喊站住的声音。整个山林都在抖动着,有火光在远方燃了起来。木大泱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山洞,他拉着我,迅速躲了进去,然后用干草铺在外面,接着蹲到我面前来。

“外面是我们的兵,”我有些不可思议,“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跑?”

“因为他们要杀我们。”木大泱回答得认真。我抬头看向他,第一次发现,一向憨厚的木大泱,居然也会有如此坚毅的表情。仿佛悉知一切,从而淡定泰然。

他定定地看着我,慢慢道:“殿下知道……今日为什么我们会死吗?”

我没说话,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又有些不可置信。

“你知道什么?”

“很多。”木大泱坐到我身边来。外面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他仿佛很轻松一般,淡然道,“殿下,其实当我进军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出去。我就想把命卖在这里,然后换我家人一世安泰。我在军营里,也是那些蝗虫中的一只。殿下知道,每年军饷拨下来,只有多少能到士兵手中吗?”

说着,他给我比画了一下:“十分之一。”

“我们为国家卖命,但是吃不饱,穿不暖。殿下知道三年前白城失守,守将投降之后被圣上凌迟那一战是怎么打的吗?”

“那一战,我们穿着塞的是枯草的棉衣,吃着掺杂着石子的稀粥,用着不小心拉开就会断弦的弓箭。白城的寒冬冷到殿下您无法想象,我们晚上挤在一起睡,有时候早上醒过来,就会发现有个兄弟就这么睡过去了,身上覆着一层薄冰。”

“那一战没有人想投降。可是剑都生锈了,弓都断掉了,兄弟们拿着木棍冲到前线上,被人像砍菜切瓜一样砍在地上。没有人受得了,所以大家跑的跑,逃的逃。守将本想砍杀那些逃兵,但看到他们青紫的手,守将心软了,白城降了,然后那个守将在后来大宣胜利后被押回盛京,在菜市场被凌迟至死。”

“殿下,这一切,你们都知道,可是你们没有管。你们用这些人的性命,喂养了一只又一只巨兽。他们贪得无厌,胆大包天,比如我。”

“我是这条利益链最底端的人。当你到达青城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立刻得到了消息,努力遮掩住这一切事实。而后有一天,谢家的人找到了我。”说着,他看向我,笑了笑,“当时我已经是你的护卫,你记得你曾经让我送过一封信给后方主管粮草的那些大人,提醒他们不要对太子妃的粮草做手脚的事吗?就在当时,谢家人调换了那封信。那时候我不知道他们调换的内容是什么,因为我没念过书,不识字,于是我将那封信照着画了下来,然后按照谢家人的指示送给了那些大人。”

“他们许了你什么?”我感觉事情逐渐明晰起来,木大泱漫不经心笑了一下:“他们保证,在我死后,我家人能衣食无忧,而且会让我弟弟成为谢丞相的门生,入朝出仕。”

“是谢丞相亲笔许诺我的,他给我的保证书,我收了起来。而我画下来的那封信,我不敢给别人看到,于是那阵子我经常找人问字,终于把那封信拼了出来。殿下,那封信是用你的身份,要求彻查粮饷。您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们要杀我,是吗?”

我终于明白:“连城的反叛,是那些怕我查军饷的人鼓动了陈国百姓干的。”

“对。”木大泱笑了笑,“但当时我还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他们要反,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能阻止。只是我在这条利益链的末端处,许多大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立了功,也没有人拿着我贪污的把柄来要挟我。”

“那么,”我感觉外面逐渐热起来,我知道必然是那些人开始放火烧山,然而木大泱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似乎是在静候着什么。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镇定地开口,“你告诉我这些,又是想要什么?”

“今日殿下也许不会死。”他转过头来,慢慢道,“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告知太子妃,太子妃离我们并不是很远,太子只要能熬到太子妃出现就好。等一会儿,我会努力冲出去,如果能找太子妃,殿下就可以得救了。”

“如果殿下出去……”他突然翻过身子,郑重地跪在我面前,认真道,“我已把所有的账本和证据都放在了连城太子房间的横梁上,请殿下……务必彻查军饷案!”

我没说话,他便深深叩首,慢慢道:“殿下已被世家逼迫至此,还不敢动他们吗?今日殿下不敢动世家,明日便是不能动了!”

“殿下,”他再次重复,“请彻查军饷案!”

“大泱,”听他的话,我不由得苦笑起来,“你做这么多,走到这一步,不过是想逼我查这个案子。你只是个小小的士兵,为什么呢?”

“芳娘昨天夜里的信到了,”我恍恍惚惚想起来,“托小桃子走了官道到了我这里来,我本来想明早上告诉你,但是没有时间了。芳娘说,她等着你回去。你本来可以好好回去的。”

“是吗……”听到这话,木大泱惨白着脸,“可是殿下,当卑职在白城当了逃兵,那位守将本来想要斩下卑职首级却让我离开;当卑职白城的兄弟倒在城门前;当卑职在盛京看着那位守将被凌迟的时候,卑职就已经回不去了。”

说着,木大泱闭上眼睛,慢慢道:“殿下,请答应卑职,彻查军饷案!”

我不说话,我感觉外面越来越热,几乎能听到树燃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最后,我终于笑了:“如果我能活下来……”说着,我转过头,看着木大泱落满了火光的眼睛,“哪怕不要这个太子位,我也会彻查这个案子。”

木大泱不说话,他跪下来,郑重地行了个礼,然后就冲了出去。

我看着他冲出去的背影,蹲坐在山洞里,看着外面蔓延的火光。远处又有了喊杀声,我用干草遮住洞口,自己抱住自己,蹲在那里。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动作,和那一年我躲在柴堆里,看着玉玉倒在我面前,等着谢子兰的动作何其相似。

那时候我憎恨自己的软弱无能,而此时此刻,十多年过去,我依旧是如此软弱,如此无能。

我努力了,我挣扎了,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你不努力,一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