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宝回到家,薛金花在大发脾气。玉凤黄胜利,还有玉卿,沉默不语。
薛金花说,老实承认,啥人透露的风声,最关键辰光,潘家小赤佬刚被我拿捏稳当,王家立刻踩点过来,我丢了面子,失了里子,同时断了财路。玉凤,敢做就敢当,讨债鬼还惦记手表厂呢,痴心妄想。
玉凤生气说,瞎讲有啥意思。老娘就逮牢我欺负。薛金花说,唯有玉凤有作案动机。黄胜利说,我们和王家吵相骂、打相打,早做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还有心想去讨好王家,这点骨气还是有的。薛金花想想,态度缓和说,王家通天了不成。黄胜利说,老娘还没领教过么,啥人家夜饭多烧两块小排骨,明朝同福里全晓得了。提亲大事体,瞒是瞒不牢的。
玉卿说,二姐讲,潘家并非大富贵人家,潘先生马上要丢掉工作,成为无业游民,给出的彩礼,还有酒席安排,确实已经倾尽全力。我觉得蛮有诚意了。薛金花说,那是侬觉得,不是我觉得。潘家小赤佬实力非浅,在我面前,故意打马虎眼,阴谋阳谋一身,专搞人心态。我薛金花,堂子里各色人马,啥没见识过,还看不穿这点小伎俩。玉凤皱眉说,又讲,光荣是吧。黄胜利笑了笑。玉宝不搭腔。
玉卿说,一千块呢。老百姓工资才几钿,上海千家万户,鲜少有男方彩礼,给的这般高,还不在乎陪嫁多少,姆妈不要狮子大张口吧。免得二姐为难。薛金花说,懂个屁。我就算狮子大张口,也是看人下菜碟。一千块,对于潘家小赤佬来讲,毛毛雨呀。玉凤说,那姆妈觉得多少合适。薛金花说,翻倍,两千打底。玉凤说,玉宝,去问问看,两千可以吧,先探探口风。
玉宝平静说,这桩婚事不成了。薛金花、玉凤异口同声说,为啥。玉宝不语。玉卿说,彩礼、婚礼,潘先生计划周详,为啥突然变卦呢。玉宝说,讲这些,不过是给我们一种体面。背过人后,才是真实面孔。薛金花说,倒底哪能讲。玉宝说,潘先生让我再寻男朋友,寻个好点的,王双飞不是良配。真是讽刺,姆妈嫌鄙人家彩礼少,这下好了,人家根本不给机会。薛金花怔住。
玉卿说,二姐,难道再没商量的余地。玉宝说,和潘先生接触过两趟,不是个会走回头路的人。玉凤说,就这样黄了。空欢喜一场。薛金花忽然光火说,无所谓,下一个更好的在路上。玉宝没响,拉起玉卿上阁楼聊天。
黄胜利叹口气说,玉宝要再寻,难啊。玉凤说,讲风凉话没意思。黄胜利说,我在楼道抽香烟,无意听见潘家老大,和马主任对话。玉凤好奇说,讲了啥。薛金花竖起耳朵。黄胜利说,不好讲。玉凤说,为啥不好讲。黄胜利说,怕玉凤口风不紧,要出大事体。玉凤笑说,对我嘎没信心,我不会讲出去。黄胜利冷笑说,这话有人信么,反正我不信。潘老大人脉不简单,能让马主任、连八百块都不要了,绝对辣手,是个狠人。
玉凤说,讲一句吞半句,吊足人胃口。薛金花说,姑爷讲的对,玉凤嘴巴没门栓。祸从口出,不无道理。黄胜利说,马主任被震慑住,是因为潘家老大。但若婚事不成,玉宝再要寻对象,马主任和王家,随时杀个回马枪,新仇旧恨一起,有得搞哩。玉凤说,要真这样,我们再去求潘家老大帮忙。黄胜利说,凭啥。
薛金花抓起扇柄晃两下,没好声气说,全怪玉凤,一步错,步步错。玉凤说,又怪我,又怪我,只要一出事体,姆妈就往我身上推,全部是我的错。
玉宝拿出服装杂志,给玉卿看。玉卿心不在焉,想想说,潘先生蛮好,长相帅气,性格沉稳,虽然年纪大些,但看上去显年轻。最主要说话办事、令人觉得可靠,放弃实在可惜。玉宝说,是潘先生先放弃,不怪我。玉卿说,俗语讲,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二姐要觉得好,就主动去撩。
玉宝笑说,再讲吧,不急。翻开杂志一页,递到玉卿面前说,好看吧。玉卿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大实用。又是蕾丝花边,又是蝴蝶结。玉宝说,玉卿心灵手巧,最会踏缝纫机,帮我照图片,做一件好吧。玉卿不语。玉宝说,我看阿桂嫂穿了,样式和图片没啥区别,霞气好看。玉卿轻声说,阿桂嫂穿给男人看,二姐要穿给啥人看。玉宝红脸说,我穿给自己看。玉卿笑说,二姐真想要。玉宝说,嗯。玉卿仔细看过图片,点头说,好,只是快不起来,手工活最耗辰光。玉宝说,没关系,我不急。
潘家妈坚持乘巨龙公交车。潘逸年没说啥,走到站台,等车,上车,乘客不多,有空座。俩人才坐稳,卖票员便过来,熟练的接过钱,摆进胸前的帆布袋,再找零碎铜钿,撕两张车票说,保管保管好,现在查票查的紧,有时在车上,有时在站台,一旦车票交不出来,无论啥原因,一律罚款。潘家妈笑说,谢谢提醒。
车子开起来,风扑扑从窗口灌进,虽是热风,却也惬意。潘家妈说,今朝去林家提亲,看了一场闹剧。倒让我从坚定、变得不坚定了。潘逸年笑说,无妨,再让自己变得坚定起来。潘家妈说,有难度。潘逸年说,为啥。潘家妈不答,想想说,逸年是铁了心要娶林玉宝。
潘逸年不语,看向窗外,风景纷纷倒退,笑笑说,我还有更好的选择么。潘家妈说,应该有的吧,一定有。潘逸年摇头说,就林玉宝了。潘家妈说,逸年是欢喜玉宝的吧。潘逸年说,坦白讲,以我现在的年纪,很难再发自内心、去欢喜谁了。潘家妈说,把美琪忘记吧。潘逸年默了下说,嗯。
潘家妈说,真要娶玉宝。潘逸年说,玉宝适合我。潘家妈说,但那样的家庭,我着实有些吓了。潘逸年说,吓啥,有我在呢。
潘家妈瞬间泪目,哽声说,当年为给逸青治眼睛,欠了一屁股债,我慌的六神无主,逸年跟我说,吓啥,有我在呢。成了我的定心丸,这些年,过的太不易了,我的大儿子,是天下最善良、最有担当的男人。潘逸年感慨说,果然是,癞痢头儿子自家的好。潘家妈含泪笑了,又酸楚说,玉宝要对逸年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潘逸年安慰说,会的,玉宝会对我好的。
两个礼拜过后,玉宝趁打酱油的功夫,来到电话间,拨通潘逸年的电话,潘逸年很快接了,玉宝说,潘先生,我姆妈同意了。潘逸年说,同意啥。玉宝说,同意我俩结婚。潘逸年那头人声嘈杂,听不太清说什么,喂半天才说,我有空再打过来。玉宝说,好。挂断了电话。
玉宝往酱油店走,明晃晃的太阳地,刺的眼睛疼,忽然想起提亲那日。
楼道里,潘逸年笑笑说,以后再寻男朋友,寻个好点的,王双飞就算了,和玉宝不相配。玉宝微怔说,啥意思。潘逸年说,字面意思,再会。玉宝说,提亲不算数了。潘逸年笑笑说,就这样,讲给那姆妈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