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城主果然是行家。”赫奕说着明眸一转,“姜大人,您还要跟价吗?”

姜孝成摸着下巴嘿嘿笑道:“下官再财大气粗,也不敢跟宜王陛下相比啊。原本出价就是为了博个彩头,老实说,其实我大老粗一个,对这些字啊画啊的,一看就头痛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其乐融融。

“如此,那在下可就承让了。”赫奕命侍从抬了个箱子上来,打开箱子,满满一箱的银票,看得在场众人的眼睛都直了。

薛采道:“看来此次筹款赈灾,陛下是做了十足的准备而来啊。”

赫奕凝眸一笑:“别的也就罢了,但有一样东西,我势在必得。”

众人一听,无不感兴趣,究竟是什么宝贝,竟令得这个商场出了名的鬼灵精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买?

关东山不禁问道:“什么东西?”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自己收藏的哪幅字画,让这宜王如此垂涎?

赫奕垂下眼睛,有一瞬间的深沉,复又扬起,依旧是神采奕奕浅笑吟吟的模样:“我要姬忽的《国色天香赋》手稿。”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久久难以平息。

众所周知,姬忽是璧国第一才女,而她之所以如此有名,就是与《国色天香赋》有关。据说当年姬忽写完此赋,被当时还是皇子的昭尹看见,惊为天人,立刻打马前往姬府求婚。几番周折,最终抱得美人归。

一首诗赋引出了一位皇妃,也最终成就了一位帝王的霸业。千百年来,哪还能有第二篇文章比它更加风光?

但此赋虽然盛名,姬忽毕竟是个活人。活人的东西,总不会太值钱。因此众人听说赫奕竟是为了姬忽的手稿而来时,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儿失望。

赫奕目光一扫,将众人的微妙表情尽数看在了眼底,嘿嘿一笑道:“当然,若有别的好物,也一并收了。”

他没有食言,其后薛采所拍出的四幅书法,三卷古画,全被赫奕一气买下,总金额高达三十七万。大厅内的气氛至此,达到了最**。

薛采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继续。宜王陛下没能买到《国色天香赋》,真是对不住了。”

赫奕摆了摆手道:“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无妨,我明儿还来。”

就这样,宴席散场,众人各自离去。薛采刚回到府中,关东山便请他进了书房,把门一关,扑地就拜道:“活财神,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啊!”

薛采笑骂:“亏你还是三品大官,竟然跪拜一个奴才,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关东山觍着脸上前抱住他的腿道:“不不,我就要拜,我就要拜。薛公子啊,早就听说你的神童之名了,连燕王那样的人物都被你哄得是服服帖帖,今儿又让我大赚一趣÷阁,我可怎么感谢你才好哦?”

薛采踢了他一脚,正色道:“闲话少说,你想不想赚大钱?”

“这还不够大啊?”关东山咋舌。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果然是边塞小城待久了……”

关东山忙赔笑道:“是是是,小人一辈子除了科考那年进过一次京城,就一直在穷山沟里待着……薛公子倒是说说,如何赚大钱?”

“宜王今天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对《国色天香赋》是势在必得。”

“可咱们没有《国色天香赋》啊。”

薛采诡异一笑:“他若说要《洛神赋》自然没有,但《国色天香赋》的主人可还活着,抄一抄,也不过只是半个时辰的事吧……”

关东山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拍大腿道:“对啊!咱们要是弄到了《国色天香赋》的手稿,再转卖给宜王……”

“那价儿,还不是任你随便开么?”

关东山眯着眼笑了半天,却突又把脸一皱,宛如**般的萎缩了:“可是,怎么才能弄到《国色天香赋》的手稿呢?”

薛采反问道:“你觉得呢?”

关东山想了想,沉吟道:“要说能跟那位姬贵嫔扯得上点儿关系的,恐怕咱们之中也只有姜大人了。他的妹子马上就要封后了,若是开口管姬贵嫔要,姬贵嫔一定不敢不给……”

薛采对此不置可否。

“好,那小的就先去找姜大人试试。”关东山说着,匆匆地去了。

到了姜孝成那里,自然是拍着胸脯一百个没问题,不过呢,话题一转,姜孝成开始感慨京官难做,在天子眼皮底下捞点儿油水如何如何难,可不比这边天高皇帝远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连区区字画一天都能卖出三十七万两的天价,真是有钱啊有钱……如此自怨自艾了一番后,关东山会意地塞了个红包过去,笑道:“一切就有劳姜大人了。”

姜孝成掂了掂红包的重量,又开始诉说姬贵嫔是如何如何的眼中无人,向来不与外界接触,若非自己妹妹身份特殊,恐怕还差使不动,只不过要妹妹放下身份管一个妃子讨东西,真是难为了她如何如何。

关东山连忙又塞了一个红包过去:“姜大人如果能帮小人这个忙,事成之后,另有厚谢。”

姜孝成这才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很严肃地伸出了三根手指:“一口价,三百万两。”

吓得关东山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啥?三、三、三百万两?”后半句话没出口,但在心里已经骂上了:你抢啊!

姜孝成悠悠然地坐下,跷着二郎腿,边喝茶边道:“关大人嫌贵,我也能理解。三百万两,都够买几千亩良田,盖一片屋子,雇一堆下人,过上衣食无忧的土财主生涯了。不过呢,大人你也说过,待价而沽,什么东西都要卖给识货的人才矜贵。现在有宜王要买那《国色天香赋》,我大可以自己去宫里求了卖给他,干吗非要让你夹在其中赚一票呢?”

关东山双目圆瞪,刚要说话。姜孝成又道:“不过嘛,有钱大家赚,也不能全把财路给堵死了对吧?这样吧,我再让两成,一口价,二百四十万两。大人也不要觉得自己亏了,先去打听打听宜王的底价是多少,再看看这二百四十万两,是值还是不值得。退一万步说,朝廷拨的款就要下来了,等银子送到了,该怎么买米,买多少米,还不是关大人你一句话的事情?呵呵呵呵……”

关东山一边恭恭敬敬地退出客舍,一边在心里头把姜孝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想到这么大趣÷阁钱要拱手让人,心里头就一千一万个不舍,可要他放弃这么大块肥肉,又不甘心。没办法,只好派人去赫奕那儿打听了一下底价,再去找薛采时,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薛公子!我的财神爷啊……”

眼看他又要往薛采腿上扑,薛采连忙一个闪避躲了开去,皱眉道:“有话好好说,少来这套恶心人!”

关东山讪笑几声,收了手道:“薛公子,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啊!”

薛采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懒洋洋道:“姜大人答应帮你弄《国色天香赋》了?”

“那倒不是,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情。是这样的,小人刚才派了个人去探赫奕的口风,不曾想赫奕他,居然肯出五百万两买那《国色天香赋》!五百万两啊!薛公子,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薛采幽幽一笑:“心里头有了执念,就陷入了魔障呗。一样东西渴望久了,自然也就稀罕了。”

“哦?宜王他就那么想要《国色天香赋》?”

薛采将手中的书一放,勾了勾手指。关东山乖乖地凑上前。

“我且问你,赫奕今年几岁了?”

“他和燕王一样,今年都是二十三岁呀。”

“那么他成亲了没有呢?”

“这个……没听说啊。”

“他有没有妃子呢?”

“这个……也没听说啊……”

“他身为宜国的皇帝,竟然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大婚,你可知是为什么?”

“那个……有暗疾?”

薛采对着他的额头弹了一记,啐道:“这种话也是可以乱说的?我给你提个醒——拜倒在《国色天香赋》裙下的,可不止咱们皇帝一人啊……”

关东山恍然大悟:“噢!哦哦哦哦!原来如此!”

“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想不到,宜王他还是个痴情种啊……”关东山说到这里,倒是替赫奕可怜了,“做皇帝的也没想像中好啊,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啊,真难为宜王他苦苦相思了这么多年,这么说起来还是咱们皇上命好,一个姬忽,一个曦禾,都被他娶进宫了。听说最近要册封的那位姜皇后,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薛采垂下眼睫,望着地面出了一会儿神,再抬起头时,表情冷淡道:“我累了。”

“哦哦,是是,的确时候不早了,打搅薛公子了,下官这就告退,安寝。安寝……”关东山一边说着一边退了出去。

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薛采眼中这才露出厌恶之色,看着自己刚才被关东山拉扯过的衣袖,立刻脱下来扔到了地上。

原本没有第二人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第二人的笑声:“我查过了,这个关东山没有恋童癖,你又何必对他的碰触如此介怀?”

“一方父母官,竟然如此龌龊卑鄙愚昧无能,每一条都够他去死一百次了!”

纱帘动了一下,朱龙出现在灯光下,看着薛采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唏嘘:“官场向来如此,你从小见的难道还少么?”

薛采望着地上的衣服,脾气发过了,就平静下来了:“小时候不懂,只觉得那些官员们都不过是装饰用的人肉背景,偌大的宫廷让我一人出尽风头。现在才知他们对着皇帝和职位比他们高的是一个样子,对着百姓下人又是另一个样子。如果说对着皇上的那一面表现出的不过是平庸拍马和乏善可陈,那么对着百姓的一面,就是真真正正的丑陋肮脏了。”

朱龙静静地望着他,久久,才说道:“在上位者,一般是看不到这一面的。你只有走下来了,才看得见。所[文学馆 www.wxguan.vip]以,主人,其实,你还是幸运的。”

薛采眉头一蹙,继而舒展开来,转移话题道:“我交代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幸不辱命。”

“嗯……这是我接手白泽以来的第一场仗,我一定要……赢给他看。”

朱龙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低声道:“公子在天上看见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薛采想起一事,问道:“他下葬了吗?”

“后天未时,五松山。”

薛采的眼神,一下子寂寥了起来。

而当薛采与朱龙在卧室中谈论此事的时候,关于江都第四日所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回馈到帝都,因此,在听紫衣人说了前三日的状况后,昭尹便宣布散了。

姜沉鱼退出百言堂时,昭尹忽然叫住她:“沉鱼,你……替朕走一趟吧。”

“是。去哪儿?”

昭尹沉默片刻,才道:“淇奥侯府。”

姜沉鱼吃了一惊。

昭尹解释道:“淇奥侯定于后天未时下葬,我已请了言睿全程主持。但你也知道,姬婴他……只剩下了一个头颅……所以,我要你明日去一趟淇奥侯府,看看有什么可以跟他一起下葬的东西,多放一些,好让他此去天上,不要太过寂寞。”

姜沉鱼还没说话,昭尹又道:“这事本该姬忽去做,但她自从得知弟弟的噩耗后就病倒了。而姬氏一族的宗家,也没有更亲的了。其他人去我也不放心,所以,沉鱼……”

他的话没有说完,姜沉鱼已屈膝跪倒在地,斩钉截铁道:“臣妾愿往!”

昭尹停下来,凝视着她,过得片刻,将手缓缓搭在了她的肩头。

姜沉鱼抬起头,眼圈湿红,声近哽咽:“谢、谢谢……皇上。”

这一刻,不管昭尹最初的用意是什么,是想试探她还是因为对姬婴心怀内疚真的想为他做些什么,但因为他选了自己去为姬婴做这件事情,姜沉鱼就决定要感恩。

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机会了。

喜欢到,情不自禁地在帝王跟前哭泣。

昭尹没有责怪她,茶色的眼瞳里,阴影深幽,令人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他搭在姜沉鱼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用他独有的方式表达了温柔。

无论他和姜沉鱼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差异,性格多不相同,在这一刻,有一种情绪是相同的。

那就是——悲伤。

姜沉鱼第二天在听完早朝后,回到瑶光殿匆匆更换了套白衣,披上黑色的斗篷就出了宫。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后,抵达淇奥侯府。

天色阴霾,云厚无雨,压得整个世界都覆上了一层青灰色。

她自车窗处看着熟悉的建筑由远而近,一颗心,如滚动在盘子上的珍珠,久久不能平静。

淇奥侯府——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来。

在入宫前,她曾来过一次。那一次,她向姬婴要了一份礼物,而那份礼物至今还留在她的耳朵上。

姜沉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明明早已愈合的伤口,却仿佛再次疼痛了起来,疼痛过后,则是久久的空虚。

那个人,怎么会突然……就不在了呢?

那个人,明明替她穿过耳洞,在她被杀手追杀时救过她,他拉着她的手去跟赫奕他们讨价还价,他的体温似乎从来没有消退过,依旧残留在她的身体里……

可是那个人,怎么就,突然不在了呢?

太监放下垫脚石,姜沉鱼推门而出,仰望着侯府,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被风一吹,摇摇晃晃,显得说不出的凄凉。

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妇人脚步蹒跚地来开门,自称是侯府的管家,接下去便由这位崔姓的妇人领着她进去。

先去的祠堂。

祠堂位于府邸的正北方,并不像寻常人家的祠堂那么阴暗偏僻,上百支蜡烛摆放得整整齐齐,映照着罗列如林的牌位,显得庄严肃穆。

这里,就是姬家的祠堂……每个牌位上的名字,都曾显赫一时。令姜沉鱼有些意外的是,女主人的牌位也有,分别放在各代当家之主旁边。

也就是说,如果当年她与姬婴的姻缘未断的话,这里,本也有她的一席之地的……而此刻,最末端的牌位是空的,还没有往上填字,姜沉鱼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感应着细腻的纹理自指尖滑过,忽然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