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黑暗中,似乎有一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向他而来,明媚张扬的脸上满是焦急。

是她吗?

薄靳司即将闭合的眸子里绽放出一缕希冀的光,忍不住朝她伸出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水里沉去,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她那双满是明媚春光的璀璨星眸,似乎感知到他的视线,她劫后余生的脸上闪过片刻的犹豫,随后松开了压在他胸口的双手,缓缓起身……

仿佛知道她这一走就是永别,他一动不动的身体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别走!”

“阿芜……”薄靳司猛地从**惊醒,入眼是有些发灰的天花板,暗沉的天光透过细薄的窗帘给屋里的一切蒙上阴影,让人恍惚。

薄靳司惊魂未定,喘着粗气从**坐起,右手微抬,在眼角处一抚而过,那里,留下了一滴早已凉透的泪珠。

时间还早,他却全然没了睡意,独自站上阳台,望向后院。

月亮挂在天边一角,洒落满院清辉,紫色鸢尾随风摇曳,花海如浪卷,恰如那日冰冷汹涌的江水。

自那日程芜落水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他侥幸逃得一命,程芜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他们的人沿着水域连着打捞了几天几夜,别说活人了,连具尸体都没捞上来,身边的人都说,那样大的浪,人卷进水里,肯定早就没有活路了。

可他不信,他都能逃得一命,程芜一定也可以。

而且没找到尸体,说明人很可能已经得救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办法来见他们,也许她正在某个角落想着他,盼着他,等着他去接她。

他们会团聚的。

他不可以放弃……

他一直没说的是,午夜梦回,他总是会想起有个人在他落水之后拼命游到他身边,又在他醒来之后留下了一句话。

只是那时,他意识不清,始终听不清她说的那句话。

梦里的一切是如此真实,连溺水时的压迫与窒息都仿佛确有其事,可现实却是,他是被水浪冲到岸边才侥幸留下的一条命,文璿带人找到他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周围有其他人。

时至今日,他仍然分不清那是自己杜撰出来的虚无,只因为私心里不愿意接受程芜下落不明甚至很可能已经死去的消息,还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可如果真的发生过,他为什么从来听不清她口中说的那句话?

就好像做了一场自欺欺人的梦,梦里永远有一个明显的破绽,标志着谎言……

薄靳司是个很敏锐的人,这种敏锐不仅体现在他有超强的商场嗅觉上,更体现在他比常人更能敏锐地感知情绪,尤其是当那种情绪是因他而产生的时候。

不过他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世上有人畏他,惧他,有人对他敬而远之,有人对他曲意逢迎……却独独无人在意他。

小时候爸妈对他很严格,却从不吝于说“爱”他,雍容典雅如温碧霞,也会常常把他搂在怀里,亲昵地对他说“妈妈爱你”,可每每这时,不是他刚反对完爸爸独断的决定,就是她要对他提出单方面的要求……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嘴里说着“爱”,怀抱却永远是冷的,那个微微鼓动的胸腔里流淌的是冷寂的血液吗?

父母爱孩子是书里永行不悖的天经地义,延展至现实,却成了他们追名逐利的勾心斗角。

薄靳司不懂,也许是他情感淡漠,即便感受不到自然流露的母爱,也该予以真诚回应,所以他从不拒绝母亲的要求,即便要求本身违背了他的内心意志——这是一个对父母有所期待的孩子应该付出的同等回应。

只是这种回应在时光的打磨下慢慢变了质,从最初的期待有所回应,变成了一种习惯的妥协。

他敏锐的情绪感知告诉他,他不被爱……

他渐渐学会了漠视情绪,忽视欲望,冷漠地应付一切人和事,只因为不想直面那些虚伪的充满谎言的假面。

他一直做得很好,至少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作为一个集团掌权人表现得不近人情有什么不对。

直到生命中出现一个叫程芜的女人。

她从来不说爱,却用行动告诉他被爱的感觉,他能感受到她的用心,哪怕他从来都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明明,她从来不说“爱”,更不说“爱”他……

那些过往的耿耿于怀,那些情感淡漠的不完美,她从来不计较,更不说他错了,只是坚定地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困在过去,他可以拥抱未来。

他计划好了未来,只是她缺席了……

距离程芜落水已经过去了半年,a市下了一场大雪,肉眼可见的所有城市建筑都包裹在一片银装之中。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亲人团聚,准备喜迎新年。

秋苑也挂上了迎新年的红灯笼,对联福字,到处都是喜庆吉利之色,

自女主人离开之后,别墅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表象,在先生眼里,只要程芜一天没回来,他就永远不可能过轻松欢快的日子。

二楼,画室里的一切还停留在程芜失踪之前,画架、颜料、画笔……每样东西的摆放都让薄靳司这种有轻微洁癖的人难以理解,他甚至无法把程芜与这样“脏乱”的地方联想起来,也想不到她会选择这样一个与她形象明显不符的“文艺”工作。

桌面上摆了几张薄靳司的肖像画,有的是程芜之前让他当模特时画的,有的或许是私底下偷画的,他都想不到她还把那些场景刻在了脑子里并画了下来,画风写实,笔触细腻有质感,他能通过画面大概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看着看着,一滴泪突然落在外框玻璃上,氤氲开不规则的水花痕迹。

一整个下午,薄靳司都待在房间里整理这些画,擦拭画框上落下的灰尘,直到他掀开角落里的那块红布……

入目是一幅尺寸巨大的人物画,画上是程芜和他,两人共同握着手捧花,相视而笑,甜蜜而幸福,就像是一张精心设计过的婚纱照——属于他们的。

薄靳司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画的,只是突然想到程芜失忆后,有一次他进入画室,正好看到她慌乱地盖起手边这块红布,她慌忙掩饰的模样,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幅画的存在吧……

这幅画后面,还排列着几幅其画,看得出来是一个系列,色调是完整统一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她和他。

最后一幅画上只画了他一个人,正当他奇怪为什么跟其他的画不一样时,视线无意中撇到左下角单独留下的一行字——

薄靳司,你一定要幸福啊。

蓦地,薄靳司脑中有什么东西直接炸开了,那句怎么也听不清的话终于有了声音。

“你一定要幸福啊。”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