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之后,每一天都成为煎熬。
宋亦菲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没人知道她这六天是怎么熬过来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几乎吃不下饭,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严重的失眠,让她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很差,像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一边是李登明案件,她是人证之一,随时被传唤问询,不得随意离开本地。
一边是被拘留中的秦礼,她每天都会去看,越看越难过,越看越伤心。谁能想到婚后的蜜月成了牢中相会,帅气的新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唐和瘦削。
还有一边是医院内被打伤的人,医药费还好,韩正易临走时,预缴了两万,应该够了。关键是重伤的黄毛,在伤残鉴定的支持下,已经报警秦礼故意伤人。
而黄毛的要价不仅没降,反而还升了十万,现在是四十万。
宋亦菲感觉仿似有一座大山将她死死压住,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好在有秦思,秦思通过熟人介绍,找了个中间人,和黄毛一方展开了正式谈判。
秦思手中有两张牌,一张是对方的身份是流氓混混,本就不干净,如果打官司,可能会被特殊对待,讨不到多少好处;二张是对方挑衅在先,而且村民这边也有人受伤,同样做了伤残鉴定,如果黄毛起诉,那秦思也会代表受伤的村民起诉他们,斗殴本就是相互的,不可能单纯是一方的责任,如果真较起真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秦思说的有理有据,而且拿住了对方的要害,这一番话下来,对方有所动摇。最终,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谈判后,双方定下了一个数字:十万。
秦思知道,这十万块基本合理,再想往下降,也不可能了,毕竟黄毛的伤摆在那,那几个村民都是些皮外伤,和黄毛相比差太远。
谈判达成之后,秦思叫上宋亦菲,去何秀月的卧房内,告知了结果。
出事之后,何秀月一直卧床不起,她的魂魄像是飞走了,每天都恍恍惚惚的,让她去医院看,她以死相逼,就是不去,只能任由她每天躺在**静养了。
“情况就是这样了。”秦思说,“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可以接受。”
“可……我们哪来的这么多钱……”宋亦菲歪头望向门外,有气无力地说。
“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有两种解决方案,一种是分期,会付点利息,三年还清,但对方不一定会接受;二种是找人借,一次性还清,彻底解决这件事,否则他们会一直纠缠。”秦思冷静地说。
“不管哪种方式,都没有可能……你也知道,为了结婚,我们两家都掏空了,现在还欠着很多钱呢……”宋亦菲一提到钱,就感觉胸口有一块石头在往下压。
“说句实话,这次事件的起源是因为亲家公的债务问题,债务不仅是你一个人的。”秦思伸出手,握住了宋亦菲的手,缓缓用力,“而是你们一家人的,为什么单单要你来承担呢?讨债的为什么会找你和秦礼,而不是你的两个姐姐呢?”
“可能因为她们早就成家了吧……”宋亦菲轻声说,她感觉秦思的手力气很大,让她有点不舒服,但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力量感。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这是你们一家人的事。结果,可以由我们来承担,但她们也有义务提供帮助。”秦思紧紧握住宋亦菲的手,“我建议,由亲家母出面,让你的两个姐姐一起筹钱,帮我们度过难关。”
“这……不太好吧。”宋亦菲犹豫了一下,立马想到不久前借钱买房的场景。
“我觉得小思说的没错。”一直没说话的何秀月忽然直起身子,像是重获了力量一样,仰着脖子说,“这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你和秦礼还怎么过日子。”
“妈,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你养好身体就行!”宋亦菲焦急地道,“别到时候你再有个什么事,可叫我怎么活!”
何秀月还欲再说,宋亦菲摆了摆手,起身道:“行了,我去找她们。”
说罢,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宋亦菲何尝不知,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找二姐借钱。
秦思说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说这个。母亲那样说,也是指这个。
可宋亦菲总归是要点脸的。
平时她不怎么联系二姐,甚至还觉得二姐生分,结婚时连请帖都不愿去送,现在可好,隔三差五就要找二姐借钱,仿似二姐是她的提款机一样……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是要最后这点脸面,还是眼睁睁看着秦礼坐牢?
宋亦菲沿着秦家村漫无目的地走,走过了那条尚有鲜血痕迹的南北大路,走过了后河,那座塔楼依然耸立在薄云之下,四周围着黄色的警戒线……
一切都恍如昨日。
宋亦菲在桥头独坐许久,直到夜幕来临,才起身离开,打了一辆车,去往镇上。
晚上七点半,宋亦菲敲响了宋亦青所住旅馆的房门。
“二姐……你在忙吗?”宋亦菲有些拘谨。
“没事。快进来吧。”宋亦青似乎比之前热情了一些。
宋亦青为宋亦菲倒了一杯水,宋亦菲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香烟,忽然产生了一丝冲动,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吸了一口,立马咳嗽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宋亦青轻抚宋亦菲的后背,将香烟掐灭了。
宋亦菲顺势将头靠在了宋亦青肩膀上,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宋亦青默默抱着宋亦菲,给予她无声的支持和理解。
许久之后,宋亦菲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痕,和宋亦青说了赔偿的事。
宋亦青听完后,说道:“目前来看,价钱还算合理。”
宋亦菲犹豫片刻,最终鼓起勇气“二姐,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但我也只能找你借钱……我会分期还,每个月都还一笔,最多三年就还上……如果你不借,真的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要是没有你,这婚都结不成……”
宋亦青正欲开口,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开门后,外面是前来送餐的外卖员。
“你吃了吗?”宋亦青将饭菜放在桌上,问宋亦菲。
“没有……”宋亦菲摇了摇头,她这几天根本吃不下东西。
“一起吃吧,我点了很多。”宋亦青将盖子打开,一阵浓郁的香味飘出。
可能是说出借钱之后没了心理包袱,宋亦菲看着桌上的食物,久违的胃口忽然回来了,她索性将所有烦恼抛诸脑后,和二姐一起,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的过程十分享受,吃完之后,两人躺在沙发上闲聊,宋亦菲没再谈钱的事了,她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似是认清现实了,管它那么多,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就接受,一生会遇到那么多事,不可能每件都称心如意。
离开旅馆时,已是晚上九点。
当宋亦青将宋亦菲送出旅馆大门时,告诉她,钱已经转到之前那张卡上了,一共十五万,让她先用着。宋亦菲感动的泪水翻涌,她没想到二姐还会借钱给她。二姐拍拍她的肩膀,说谁都会有遇到难处一天,不要因为一时的困境和得失就妥协和放弃,要相信自己,相信风雨终会过去。
宋亦菲神情郑重地点头,转过身,泪水便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流泪,是为二姐的感动,还是为自己的羞愧,亦或是对生活的无奈和委屈?她哭着朝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回头,泪水被夜色掩饰,她笑着朝二姐挥手告别。
宋亦青一直目送着宋亦菲坐上出租车离开,一阵耀眼的灯光从对面袭来,她以手遮面,眼前出现了一副迷离模糊的画面:一个黑瘦的小女孩躲在草垛中,身上流着鲜血,伤口正在化脓,衣服破碎不堪,小女孩又冷又饿,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是年仅三岁的妹妹,妹妹的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年糕……
那天是除夕之夜,那年的爆竹声异常刺耳。
过去了二十多年,宋亦青依然记得,那块年糕,是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