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青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之前有工作的时候,她一心扑在工作上,无暇旁顾,现在没了工作,除了暗中调查老潘失踪,以及找出韩正易的问题根源之外,没其他事了。正因此,今天宋亦澜问她是否能帮忙送豆豆和诺诺上学时,她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换做以前,她可没时间做这种事。

还有一个原因是诺诺。

通过这两天的近距离接触,宋亦青发现诺诺身上有一股清冷的倔强和带着愤恨的叛逆,虽然由于年纪尚小,还没彻底表现出来,但已能看出苗头。宋亦青对这种隐秘的情绪非常熟悉,她从诺诺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宋亦青有些同情诺诺,除了被李登明继父殴打之外,诺诺长期生活在宋亦澜和李登明这对充满矛盾的夫妻家庭中,心理受影响是必然的。

但宋亦青也只是默默关注而已,她很清楚,这种事,还轮不到她来插手。

宋亦青一边啃苹果,一边在网上查阅卓文大学的相关资料。手机铃声响起,接听之后,得知是某数据公司的HR,想约她面试运营经理,这已是宋亦青今天接到的第三个邀约电话了,并非猎头,直接是公司HR找她,而且像是已知道她的个人信息一样,上来就约她面试,她连简历都没有,他们是怎么知道她的呢?

难道是廖总插手,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宋亦青问了几句,HR坦诚说是公司总经理内推了她,正因此,才连夜给她打电话。可宋亦青根本不认识他们公司总经理。挂断电话后,宋亦青查了一下那家公司,很快就发现,该公司和韩正易的公司在项目上有过合作,宋亦青这才意识到,不是廖总在背后帮她,而是韩正易。之前韩正易曾提议让宋亦青去他公司上班,被她拒绝了,看来韩正易还是不放心,开始在背后帮她找工作了。

宋亦青苦笑一声,心想她自己都还没着急呢,韩正易倒先急上了。

其实,她根本不愁找工作,只是最近琐事缠身,没心情找而已,而且,她还在等待廖总回复,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想创业,为自己的梦想拼搏一把。

除了工作上的事之外,今天下午,宋亦青还接到了为母亲做手术那家肝胆医院打来的电话,她一直想找时间起诉他们,不是为钱,是为一口气,可最近事太多,起诉的事搞到一半就搁置了,但没想到,院方竟然主动联系了她,说要谈和解。

宋亦青这还没正式起诉呢,对方就找上门了,他们就这么心虚害怕?

当时宋亦青就觉得不对,以为是廖总在居中协调,现在回想,或许不是廖总,可能是韩正易。因为前两天,她和韩正易说起过这件事,问韩正易是否认识相关领域的律师,韩正易说他来处理,她以为韩正易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做了。

宋亦青点燃一支烟,躺在沙发上,脑海中回想起韩正易为她默默做过的那些事,有些事韩正易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知道,比如工作上帮她摆平耍阴招的竞争对手,好让他们公平竞争,生活中帮她挡下诸多琐事,好让她心无旁骛。

宋亦青其实是一个比较容易被情绪所困,或者说被俗事所困的人。

正因为韩正易的存在,她才能从情绪和俗事中脱离出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看似工作是她的避风港,实则风根本没吹到她,半路上就被韩正易给挡住了。

如果说廖总是宋亦青在明面上的领路人,那韩正易就是宋亦青在背后的助推者。

宋亦青深知,韩正易对她的重要性,永远排在第一位。

宋亦青从未怀疑过韩正易对她的爱,是真实的,是恒久的。

只是如今,这爱的坚石上蒙上了一层霜雾,将闪光点盖住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以为又是某公司HR,询问之后,得知是韩正易的大学同学,是那名高中同学帮忙联系上的,对方正想找韩正易,拿到宋亦青的电话后,立刻打来了电话。

两人短暂寒暄后,宋亦青直奔主题,询问韩正易在大学相关的事。

“我们也挺纳闷的,韩正易大学期间,和同学们关系都比较好,可毕业之后,却删除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谁都联系不上他,这都九年过去了,我们留在本省的同学每两年聚会一次,他一次都没来,我们还以为他出事了呢!”

“他没出事。”宋亦青轻咳一声,问道,“你知道他大学时出过什么事吗?”

“真要说出事,就只有那件事了。可那件事也不是他的责任啊。”

“什么事?”

“他和一个同宿舍的男生,两人经常一起踢足球。有天晚上两人踢夜球,踢完了出去吃夜宵,那同学过马路时被车撞死了。”

“撞死了?”

“是啊,当场就死了,肇事司机查出来酒驾,被抓去坐牢了。韩正易目睹了过程,可能被吓坏了吧,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他就有意避开我们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周……龚平,对,周龚平,和韩正易的名字对称,有段时间他倆关系特别好,几乎形影不离,我们经常调侃,说一个公平一个正义,正好配一对。”

“什么时候的事?”

“大三下学期吧,隔年我们就毕业了。对了,韩正易现在在干什么,听说当老板了啊,他怎么忽然想起联系我们了,是不是听说了我们明年的十周年大团聚啊。班上所有人我都联系上了,唯独找不到韩正易,我正愁着这事呢!”

“等我问问他,他应该也想去。关于周龚平的死,你还知道更多细节吗?”

“没啥细节,这事很快就处理了。唯一比较惊悚的一点,可能就是周龚平死的时候脑袋没了吧。”

“脑袋没了?”

“我只是听说。后来我们问过韩正易,他说没注意,应该是以讹传讹。”

宋亦青听得惊讶,对方的语气却很随意,也许是时隔太久,对方早已将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局外人确实不会往心里去,但局内人韩正易,就没那么容易放下了。而这,想必就是韩正易的心结源头了。

至此,宋亦青才终于明白那些诡异物件的现实含义。

也明白韩正易为什么从来不踢足球,也不看任何足球相关的节目。

显然,球鞋是周龚平的,足球是他们俩的,大灯则代表撞死人的那辆车。

那些驱邪道具和祭祀物品,则是韩正易为了求心安,对周龚平死去灵魂的祭拜。

可如果只是目睹了周龚平的死亡过程,至于对韩正易造成如此大的精神创伤吗?宋亦青隐隐有些怀疑,但想到周龚平死时身首异处,那场面肯定十分恐怖,也就能理解了,可她觉得韩正易没必要瞒得这么深,早与她说清原委,既能减轻他的心理压力,也不至于让两人关系闹得如此僵硬。

宋亦青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梳理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很快就想到,既然韩正易如此惧怕和忌讳那件事,为什么还留着这些老物件呢?

这不是故意让自己去回忆痛苦吗?

有些说不通。

而且,宋亦青知道韩正易并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他骨子里是坚强而勇敢的,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件事,他不至于三缄其口,一再逃避,他应该知道如何说服自己,让自己从过往中释怀,他不可能没有那样的觉悟。

宋亦青没有武断下结论,她准备先和韩正易心平气和地谈谈。

晚上九点半,韩正易回来了,背着一个双肩包,心事重重的样子。

“正易,我有事和你说。”宋亦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什么事?”韩正易停住脚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没有前两天那么精神了。

“我找到你的一名大学同学问过了——”宋亦青观察着韩正易的神情,“是不是因为周龚平的事,才让你变成这样的?”

韩正易的脸色在瞬间变了,被识破的仓惶和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脸上交错而过,他的眼睛缓缓睁大,愣愣地看着宋亦青,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我知道了那起事故,也知道你曾亲眼看见周龚平死去。那些诡异物件,都和周龚平有关,你一直没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正因此,你才烧纸祭拜他,想让他灵魂安息,别再来折磨你。”宋亦青走到韩正易面前,轻轻抱住韩正易,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换做是我,也会心灵不安,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憋着不说,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

韩正易被宋亦青抱着,双手垂在身前,双眼一眨也不眨。

“那件事其实并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周龚平是被车撞死的,肇事者也早被抓了,且不说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会留下,就算真有灵魂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安息了,你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宋亦青松开手,望着韩正易,“当然,事情也可能并非他们说的那样,但不管真实情况如何,我都会支持你,陪在你身边,帮你一起度过难关。”

韩正易的眼球机械而缓慢地转动着,空洞的目光逐渐聚焦到宋亦青脸上。

韩正易张开口,说了一句话,可音量太小,宋亦青没听清,她问道:“你说什么?”

韩正易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溢满了沉痛和悲伤。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韩正易声音沙哑地问。

“是的。”宋亦青点头道,“但我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如果仅仅只是那样,你不至于如此害怕,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个十分勇敢坚强的人。”

“我让你失望了吧。”韩正易嘴角上扬,但似乎不是在笑。

“没有。”宋亦青摇了摇头,知道韩正易此时需要她的支持和鼓励。

韩正易坐在了沙发上,弓着腰,双手交叉在膝盖前,像是在思考什么。

“真是因为周龚平吗?”宋亦青坐在韩正易身侧,韩正易今晚的情绪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静许多,可能是终于被知晓真相后反而轻松了,也可能是到了一个临界点之后变得麻木了,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坦诚交流的机会。

“是。”韩正易点了点头,这一个字说出之后,他的腰弯的更厉害了。

“他的死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冲击吗?”宋亦青试探性地问,“还有没有别的?”

韩正易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宋亦青,这一眼,像是在决定什么。

片刻后,他张开口,说道:“有。”

宋亦青静待着后续。

韩正易的嘴巴动了动,像是要说,可他的嘴却不听使唤,怎么都说不出来,宋亦青隐约听到了几个音符,他像是结巴了,或是哑巴了,吐字变得异常困难。

宋亦青按了按韩正易的肩膀,说道:“是不是因为周龚平死的时候头掉了?”

韩正易的身子忽然后仰,眼神从沉痛变成惧怕,迅速转为黯然,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是……”

宋亦青接着问:“你一直想忘掉那场景,可就是忘不掉,成了你的心魔,对吗?”

韩正易又点了点头:“对……”

宋亦青感觉韩正易的回答有点太快了,情绪反应也不对,不应该是低落,应该是抗拒才对,她想了想,说道:“可你为什么一直不愿告诉我呢?你忘了我们结婚时的承诺了吗,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和互帮互助。我知道你这些年在背后默默帮了我很多,不应该只是你帮我,我也应该帮你,你难道不想让我帮你?”

韩正易像是被说动了一样,有些痴痴地看着宋亦青,片刻后,他才道:“我说了……你会信吗?”

“当然。”宋亦青神情坚定。

“周龚平……一直缠着我。”韩正易的眼睛略微偏移,望向窗户的方向。

“他不是死了吗?”

“是他的鬼魂……缠着我。”韩正易的身子在发抖,双手紧紧拧在一起。

“你能看见他的鬼魂?”

“能。”

宋亦青咽了口唾沫:“在哪?”

韩正易抬起手,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宋亦青扭头望去,窗户虚掩着,有风从外面吹进来,窗帘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噗噗声,但那里没人,更没有周龚平的鬼魂。

宋亦青意识到,韩正易可能出现了精神上的问题,但此前为什么毫无征兆呢?

“你看不到对不对?”韩正易声音低低地道,“我知道一旦告诉你,你肯定会觉得我疯了,会逼我去看精神医生,因此,我才不敢告诉你,不敢告诉任何人。”

“有多久了?”宋亦青没有武断下结论,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久了,但之前他一直没动作,最近才开始折磨我。”

“我知道了。”宋亦青语气冷静地道。

韩正易似是对宋亦青的反应感到疑惑,抬起头,看着宋亦青。

“你知道什么了?”韩正易问。

“知道该怎么对付周龚平了”宋亦青伸出手,搭在韩正易肩头。

“怎么对付?”韩正易惊讶地问。

“让他缠上我,解放你。”宋亦青神态坚定。

“这……”韩正易显然没想到宋亦青的办法竟然是这个。

“正易,你要永远相信,为了你,我什么都会做。”宋亦青抱住韩正易,说道,“我也相信,你为了我,也什么都会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会结婚。”

“我当然相信。”韩正易有些动容,紧紧抱住了宋亦青,张开口,欲言又止。

宋亦青的双眼望着窗户,窗帘一直在晃动,她在等待着,等待着韩正易说话。

“对不起,亦青。”韩正易说话了,可却是一句道歉的话。

“没关系。”宋亦青深吸一口气,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可能这就是真相了。

两人拥抱许久之后松开,韩正易起身走向了卧室,他像是轻松了一些,脚步变得轻盈,但腰肢依然弯着,仿似还背负着什么,将一个深藏内心多年的秘密告诉别人,会感到轻松吗?原本是一个人的压力,变成两个人承担,会好受些吗?

宋亦青看着韩正易的后背。

走了几步,韩正易转身回到沙发前,拎起了那个双肩包。

“最近总看你背着它,里面装着什么?”宋亦青好奇地问。

“明天告诉你。”韩正易黯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宋亦青之前觉得,这包里的东西,应该和老潘有关。

现在她推测,应该和周龚平有关。

宋亦青并未多问,相比双肩包来说,韩正易能看见周龚平鬼魂这事更加重要,她觉得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韩正易得了精神病,二种是韩正易在撒谎。

如果是精神病,那需要尽快找专业人士咨询治疗。

如果是撒谎,能让韩正易在此时还撒谎的原因,只能是比得精神病更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绝不仅仅是亲眼看见周龚平身首异处那么简单。

理智上来说,宋亦青倾向于第一种。

但在情感上,她希望是第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