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日落时就停了, 因为天色昏暗,倒分不清具体的时间。
许心瞳洗完澡,裹了条浴巾就出来了。
傅闻舟在沙发里办公, 手边搁一杯咖啡。
她去中岛台的地方替他泡了一壶金骏眉,走过去置他手边:“尝尝。”
他抬头笑看她一眼:“茶有什么好尝的?再说你这也不是工艺多复杂的茶, 不过是三分钟粗制滥造。”
许心瞳负气地扑到他肩上, 捞过他的脸,非要他看着她:“你再说一遍试试?!今晚我让你睡沙发!哼——”
傅闻舟眼底的笑意不可遏制。
两人又挨在一起亲热了会儿,许心瞳蹭了蹭他的脸颊,闻着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木质香, 觉得很温暖。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的味道, 干燥、安稳, 像是在她心里点了一把徐徐燃烧的火焰。
“我看会儿资料,你先去睡觉吧。”傅闻舟揽着她的腰, 吻了吻她的脸颊。
“我陪你一起看。”她回亲他。
原以为他会拒绝, 因为印象里他不太喜欢工作时有人在旁边碍事, 谁知他说“好”。
许心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和忐忑了:“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你老公的脑子, 完全可以一心二用。”
许心瞳那点儿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吹吧你。”
傅闻舟也笑了。
许心瞳这段时间在和盛历练,对一个公司的市场运营已经非常熟悉,只看了会儿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只是,觉得他此举非常冒险。
大面积的产品价格战,如果无法稳住销量, 后期极有可能崩盘。
“垄断的产品,再高的价格都有人买单。科达、MJD这几家公司产品技术滞后,很早以前我就有关停的想法。”他用笔在纸上圈划, “我打算在这儿兴建一座新的产业园,用新的团队模式取代旧有的研发运营模式, 以改变现在这几家子公司的运营问题……”
“资金呢?”以前她也觉得他很有钱很有钱,现在也干这一行久了,明白一个集团公司的资金分配额其实都是定量而有限的,有时候并没有那么多钱来投入新的开发和运营。
“这不是在想办法吗?”他不虞地瞟她一眼。
许心瞳嘻嘻笑,心情倍儿好。
又看到这样幽默风趣又朝气蓬勃的他。
她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一下亲一大口。
“别糊我一脖子的口水。”他嫌弃地说。
许心瞳低头,额头跟他相抵着,犹豫会儿才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你舍得放弃你自由的工作,回来帮我?”
搁这儿挤兑她呢。
许心瞳嗔怪地看他一眼:“什么意思嘛?”
那会儿不是跟他闹别扭吗?那时总觉得他高高在上的,她是不想在他底下做一个小职员,不代表不愿意帮助他。
傅闻舟说:“你要是来的话,我勉为其难让你管新公司。”
许心瞳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当真?”
“不敢干?”
“没我不敢的事儿,就怕你不敢。”
他伸出小拇指,朝她翘一翘。
“什么年代了还拉钩?傅闻舟你好幼稚。”她嘴里这么说,还是嬉笑着跟他勾了一下。
其实誉恒现在的困境莫过于名声问题,因为被傅家牵累,连带着傅闻舟的风评都差了很多。不过,他到底没有参与傅翰文的那些事儿。
当务之急就是要扭转风评。
不过,营销洗白之类的是个大工程,傅闻舟显然不是个喜欢高投入获得低收益的人。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公司换个壳。
两人商量了一下细节,都觉得可行。虽然风险高,但只要计划周祥,各方面都不是问题。只是,不确定的因素也有很多。
许心瞳翌日就辞去了工作,专注替他计划这件事儿,资料洋洋洒洒列一大把。
傅闻舟有时拿起来看,一看就是好久。
“什么眼神?有问题吗?有问题可以直说。”
“士别三日,真的刮目相待。”他回头时,眼底涤**着嘉许的笑意。
她心里好似被撞了一下,无来由有几分不好意思。
“别这么夸我,要骄傲的。”
他也笑了笑。
新的产业园建立得非常成功,新公司的地址选在国贸那边的一幢写字楼上,面积广、干净整洁,装饰非常华丽,设备都是许心瞳选的。
她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装修就是公司的门面,可不能马虎。
又说,她在基层干过,所以非常清楚,工作环境对员工的心理健康非常重要。
嘴巴一旦叭叭讲起来就没完。
傅闻舟有时作出堵耳朵的动作,她气得抄起资料打他。
换壳的过程还算顺利,但总有一些人心里不满,无非是资源分配问题、利益瓜分问题,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傅闻舟带走的是核心团队,还有一部分人,自然成了弃子。
其中扯皮又扯了很久,有一次,许心瞳带着员工赶往产业园的路上还被堵了,差点被泼硫酸。
好在她机灵,躲得快,只是头发上沾到了一些,但也足够后怕了。
那天她都吓蒙了,牙齿咯咯打战,腿肚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她那天没喝水,她都差点尿裤子了。
傅闻舟接到电话就来医院看她了。
他冲进来时,许心瞳还发呆似的躺在**。
傅闻舟给她全面检查了一下,发现她没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对那护士说:“谢谢,麻烦你照顾她了。”
这人端的是一副好皮相,说话温和有礼,矜贵而有气场,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护士小姐姐红着脸说这是应该的,这是她的工作,然后端着托盘出去了,把私人时间留给他们。
“瞳瞳。”傅闻舟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
许心瞳才回神,看到他,情绪顿时上来了,眼泪一下子蓄满眼眶。
“混蛋,我都说做事不要那么狠了,你差点害我毁容。”她捶他肩膀。
傅闻舟忏悔,说都是他的不是。
许心瞳发泄完,又替他挽尊:“其实也不关你的事。”
他所有的决策都在轨迹中,没有什么问题。商场如战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当然不可能对敌人仁慈。
要换了她,应该也会像他一样选择。
只是没想到遇到一个神经病。
“我一定会整得他倾家**产,给你出一口恶气。”他眉眼如罩着寒霜,一字一句,淬了毒似的。
许心瞳没见过这样阴沉的他,心里莫名有些害怕。
可过了会儿,又适应了,觉得这样的他更加迷人,有一种在踩钢丝的刺激感。
她偷偷抓了下他的手。
他微怔,回过神来,就见她笑着贴过来,柔软温馨的唇瓣吻上了他的。
刚才阴寒彻骨的眼神,瞬间融化了。
傅闻舟把她揉在怀里,过一会儿说:“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去国外转一转吧?”
“转什么?”
“随便转。”
她眼眸亮晶晶的,忽然笑道:“你是指度蜜月吗,傅先生?”
傅闻舟轻笑:“也可以这么说。”
“好啊。那婚礼呢?”
“办,你想怎么办都行。”
“别说的好像我很渴望一样。”
“是是是,是我渴望。”这倒不是瞎说,就傅家现在这种情况,客观上来说,是他高攀了。
周振远的态度的也是一个问题。
傅闻舟眼底讳莫难测。
“怎么不说话啊?”许心瞳又摇摇他。
“没什么,在想投资的事情。”傅闻舟对她展颜一笑。
“等我伤好了,亲自出马替你去拉投资,保证马到成功。”
傅闻舟皱着眉,嫌弃:“伤?你伤哪儿了啊?”
许心瞳怪叫一声,又扑进他怀里。
-
许心瞳只是擦伤,翌日做完检查就出院了。
傅闻舟拉完投资亲自过来接她,她明明没受什么伤,偏偏要作出一副一瘸一拐的损样,由他搀扶着,整个人的重量基本全挂在他身上。
“你差不多可以了,被人看到影响多不好?”傅闻舟面无表情道。
“你就这么对待你亲爱的妻子、为你肝脑涂地的公司骨干?”她夸张地扯开嗓子,“信不信我不管你了?出去单干?”
傅闻舟但笑不语。
这车底盘高,上车时她就不装了,慵懒地伸展开四肢,像一只猫儿。
傅闻舟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动作之猛烈,让她猝不及防,眸子晶亮地闪了闪,带着几分稀奇地望着他,手柔柔抚上他的脸颊。
“瞳瞳,你后悔吗?”他捉着她的手,忽然问。
“后悔什么?”
“从和盛辞职?”不但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还让她处处为公司操劳,现在还惹上这种麻烦。
她都笑了:“为什么会后悔?我现在可是大股东,不比做市场经理强?”
她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扒拉:“而且,每天能看到过去高高在上的傅老板落魄吃瘪的样子,我的心情不要太好。”
“你这女人!”
周凛是次日才听说这件事的,他当时在霖市出差,接到季晓璐的电话就马上赶回来了。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这么晚才告诉我?”他走路带风,话语里难掩的火气。
季晓璐是周振远以前的外文秘书,这些年辞去公干后仍为他做事,虽是典型的江南长相,说话柔软中不失力量,陈述事情言简意赅:“人已经找到了,是一帮地痞,受了誉恒前股东赵恒的指使,现在还扣着呢。您要去看一看吗?”
“看什么?直接送进去!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很少见他这么怒不可遏,毫不避讳地发脾气,季晓璐尴尬地咳嗽一声,说:“小小姐没事,您不用太担心。”
“她在哪儿?”周凛的声音柔和下来。
“之前在医院,没什么大碍后就接回去了。”
司机在楼下等他,他换了便服就上车,让直奔西单那边。
路上他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打不通,便给她留言:[瞳瞳,在家吗?]
没人应。
几乎是车到他就下去开门了。
于是,门开时就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幕——
许心瞳穿着黑色蕾丝吊带,坐在傅闻舟身上,手边搁一盘草莓。
裙摆下晃**着一双长腿,白腻腻的,手里捻着一颗咬了一口的草莓,递到某人嘴边:“啊——”
一副糜烂的画面。
看见门口的他,她当即跳起来,抓了沙发上的外套裹身上,开口就是质问:“你怎么随便就闯人家家门啊?都不打一声招呼?!”
周凛气笑了,点着手机屏幕:“我给你发了不止三条短信。我看你是乐不思蜀,哪能瞧见?”
他竟然还眼巴巴赶过来。
目光一和傅闻舟对上,周凛脸上的表情就淡了:“事儿都解决了?这么闲,有空来看我妹妹?”
“她是为我受的伤,我当然要来看看。不然不是显得我太没人性了?”傅闻舟不疾不徐地笑了笑,没在意他的挤兑。
周凛从鼻腔里哼出清淡的一声。
他来都来了,许心瞳不好直接赶他走,给他泡了一杯茶。
周凛只扫了一眼,没喝。
她泡的不是他给她准备的祁门,而是另一款茶。
傅闻舟倒是品得挺香,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专门给他买的。
周凛敛了情绪,没再去看他们。
“你来有什么事情吗?”许心瞳问他。
这话有赶人的嫌弃。
她本不应该在傅闻舟面前这样说的,有点下人脸。
不过,三人局实在尴尬,她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周凛倒是神情自若,端起茶杯悠然喝了口:“听说你被人泼硫酸,我过来看看。”
许心瞳:“……”她没哪儿惹到他吧,怎么一开口就人身攻击啊?
周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徐徐扫过,冁然:“不过,现在看是没什么问题,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破相,过年访亲见友应该不成问题。”
许心瞳都不想搭理他了。
可又咽不下那口气,这人说话太损了:“就你这张嘴这行事风格,你被人当街砍死我还好好的呢!您还是担心担心您自己吧!”
“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被人砍了你就能好过?没准人家知道你是我最宝贝的妹妹,连你一起砍。”
“我呸!谁是你最宝贝的妹妹?!”许心瞳都快气炸了。
周凛:“你住我的吃我的穿我给你买的衣服,还在这里没大没小地怼你哥。你说,这像话吗?”
许心瞳的涵养在他面前**然无存。
当然,她本身也没什么涵养,被逼急了直接开骂都是正常的事儿。
可惜她一开骂就问候人家祖宗,骂完觉得这不对啊,这不是骂自己吗?脸更精彩了。
两人拌嘴拌得起劲,傅闻舟不觉就被撂在了一边,也插不进什么话。
有一种默契说不清道不明,就算你表面上很讨厌对方,肢体语言和行为习惯会出卖本心。
傅闻舟无声地又抿一口茶,嘴里没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