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从未想过事情会是这样。

她不是没奇怪过自己为什么会穿书, 但她接受得也很快,反正她在哪里都了无牵挂,都能努力生活好。

穿书后不久她就再也没疑惑过这个, 难以想象这一切竟然会是云步虚一手安排。

是最原本的“祂”一手安排。

漱玉说得对,所以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本不存在, 根本就没有什么祂对她的爱缺失于他,会放弃她离开她,因为从最开始选择她的就是祂。

不管云步虚变成了什么样子, 都是坚定不移选择她的。

他或者祂已经没必要再区分, 他们原本就是完整的一个人,对她的感情也很完整。

红蓼凝视眼前如明月皎洁无瑕的人,他一袭素纱锦衣,眉目韵着淡淡的神光, 伸向她的手细腻白皙,像剔透的温玉。那双眼暗星涌动,一如她救他那一刻,他睁开眼的时候。

红蓼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清晰地看到云步虚喉结滑动,在她离他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就再也等不及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她撞进他的怀抱, 他低下头, 将脸埋进她散落的发间,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没有说话。

红蓼也没说话, 她的手缓缓抚上他的后背, 他的腰很细, 背却很宽,让人觉得很可靠。

就这样抱了不知多久,红蓼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地问:“为什么是我?”

如果是一开始就选中了她,确实会让红蓼有些不理解。

她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外貌的原因,也不缺人追,但她始终对现实里的男人提不起心思。

她不够善良,也不怎么温柔,和与神祇匹配的圣女距离实在是太遥远。

她不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好,一直都很爱惜自己,但她也不觉得云步虚的审美该是她这样的。

漱玉那种类型和他才更相配吧?

但他选择了她。

甚至是从另一个世界把她召唤到了这里。

“我们看起来哪哪儿都不相配。”红蓼枕着他的胸膛慢吞吞道,“要是当初我遇见你,没有见色起意要救你,我们错过了怎么办?”

其实很有这种可能,见识过太多随便捡男人出大问题的文学作品,就让她很谨慎,哪怕长得好看,她也可能不会多留。

万一她真的走了,他岂不是白白把她带来了?

云步虚终于开口:“一次不成,自然还会有下一次。”

……这样吗,真是心机深沉,可怕得很呐。

少顷,他又低声说:“我们不会错过,你会救我,一定会。”他那般笃定。

红蓼缓缓离开他的怀抱,仰头看着他好看得让人面红耳赤的眉眼,心想,他说得对,哪怕明知道危险,看到这张脸,她也把持不住。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云步虚低下头来与她额头相抵,她没有任何抗拒,双眼倒映着他模糊的神色,云步虚看不清别的,只能分辨出他上扬的嘴角。

他开口时,语气甚至有些忐忑:“我们和好了吗。”

尾音轻得红蓼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她呼吸重了一点,正要回答,前方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她掠过云步虚看去,看到狼狈的水如镜站在那,正匆忙要避开。

……殿门什么时候打开了?

哦不对,漱玉走之后好像就没关。

被人瞧见,多少有那么点赧然。

红蓼立刻和云步虚拉开了距离,见他脸色不太好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晚点再说,有人在呢。”

云步虚压抑的神情一下子和缓了,渐渐泛起绯色的双眼也转瞬恢复了正常。

他风度斐然地转过身去,静静看着避无可避的水如镜,水如镜低着头,跪在地上。

“抱歉,路过此地,未曾想会打扰到圣主和夫人。”

路过这里?红蓼往另一个方向看了看,那是出宫的方向。

为了方便照看水如镜,她特意将他安置在自己住的地方旁边,他要离开,就必须经过这里。

他应该是想悄悄离开的,没想到会见到这一幕。

他脸色很难看,但低着头,没人看得见。

“水盟主要离开?”红蓼朝他走过去,却看到水如镜跪着往后退。

……他在怕她?

红蓼愣住了。

云步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要走便走,还在等什么。”

水如镜身子一震,艰难地站起来,强撑着身体的极限一步步走向宫门。

红蓼皱皱眉,有些担心地跟了几步:“水盟主伤得很重,现在离开很危险,万一遇见魔族就完了。”

“让漱玉送他。”

这也是个办法,可是。

“不能等伤势好一些再走吗?有什么事这么急着去做?”红蓼是真的不太明白。

水如镜背对着她闭了闭眼,她确实不会明白,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对她怀有怎样僭越的感情,不容许他在此地久留。

他该走的,必须立刻走,否则他不知道这副身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方才看着圣主和她那样亲密,他竟然会自不量力地想要上前把她抢过来,让她也看看他,哪怕朝他笑一下也是好的。

“臣下……”他艰难地找借口,“臣下去寻修复本命剑的方法。”

红蓼闻言恍然:“本命剑变成那个样子,你肯定是很心急很难过……”

这都是云步虚干的,要不然人家至少还有半把剑可用。

剑修的剑就是他们的**,云步虚毁人**,红蓼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心想着,还是得她啊。

“身体好了再去寻吧,先在这里养伤,关于修复本命剑的方法,我也会帮你找的,圣主也会。”红蓼拉过来云步虚,问他,“对不对?”

云步虚:“……”

一把剑而已,毁了就毁了,修复的方法他其实知道,可要剑骨来修的话,水如镜现在这身修为也废了,而另一种方法,他不可能允许,也就不会说出来。

“不劳烦圣主和夫人了。”水如镜在云步虚冷冽的目光下坚持道,“臣下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去找,臣……”

他说到这里终于撑不下去,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睛一闭,重重晕倒在地。

眼见着他后脑勺就要磕在地上,红蓼赶忙上前托住了他的头,未免云步虚再吃什么飞醋,她都没用尾巴,只用手托着。

可云步虚好像还是接受不了,清冽的双眼死死盯着她的手。

红蓼手一烫,赶紧把水如镜放好松开了。

“他这样肯定是走不了了,我……不,你送他回去躺着吧。”

她站起来,后撤几步避嫌道:“你把他送回去之后就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开一会儿。”

她丢下水如镜没管,先行离开,倒是让云步虚受用得很。

他沉默地盯着昏迷的水如镜看了一会,忽然皱了一下眉,似乎发觉了什么,不确定地走过去蹲下查看。片刻后,眉头虽然舒展开了,可那双眼睛越发幽深起来。

红蓼先离开就是怕云步虚再胡思乱想,迁怒了水如镜。

他都那样了,可经不起圣主的折腾了。

走之后她也没闲着,心里老是会想到云步虚从一开始就选中了她这件事,虽然还是对他没恢复完全的时候做的那点事感觉不满,但更多的是得意。

她靠在走廊的玉石墙壁上,想到云步虚穿越万千世界选中了正在煮咖啡的自己,忍不住牵起嘴角,将脸埋在手里偷笑:“算他有眼光!”

她一步三摇,手背在身后,身心是近些日子以来难得的轻松和开心。

转了一圈就到了仙宫的书阁,之前闲逛的时候她发现了这里,里面的摆设风格很像道圣宫,像是云步虚在这里给他自己准备的修炼之所。

这里有很多书,书柜高高地顶到殿顶,围了一圈,没有书案和桌椅,只在中央放了一个蒲团。

清寒苦修之风,真的非常云步虚。

红蓼挽起袖子,开始找关于重铸本命法器的玉简。

女朋友把人家的法器弄坏了,还在气头上大约也不愿意帮忙,那就得她来了。

等修好了剑,他的伤应该也养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候再离开,她这心里头也踏实一点。

毕竟水如镜出事,她和云步虚多多少少也算有点关系。

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女主,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原书里她就是为了报仇无用不用其及。

关乎到别人的不共戴天之仇,红蓼本不想议论太多,可她和水如镜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真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有些看不过去。

红蓼也担心女主真的出事,毕竟是这本书的主角,她和沐雪沉谁出了事,搞不好都会令世界崩溃。

不过有云步虚在,或许也不会?

真烦,方才的好心情都消失了,红蓼一边翻书一边想,得让云步虚快点解决一切,束云壑死了,自然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正这样想着,她思绪一顿,视线停留在这卷玉简的内容上。

她不算费力地就找到了修复本命法器的方法,这不是什么秘密,玉简上介绍得很清楚,按照各种法器的类别分类,她找到剑修的列表,看到了唯二的两种方式。

一是拿自己的剑骨,二是拿道侣的仙骨,前一个会失了自身修为,后一个只需道侣多养护一段时间便好,怎么看都是选二更合适。

可水如镜没有道侣,现在去找个甘愿给他取仙骨的道侣好像有点来不及?

其实也有第三种方法,换新的本命法器。

这不是没有过先例,以往有了本命法器之后,遇见更好的法器,不是没有修士心动想要更换,但这很伤自身灵气,割裂与原本的本命法器的关系,也容易伤到灵府。

水如镜的灵府原就破碎得厉害,根本扛不住再来一下子。

看来看去只能选二。

红蓼握着玉简,面露思索,心事重重。

云步虚寻来时,就看到她这个模样。他不用靠近就知道那本玉简上的内容,她还是关心水如镜,哪怕避嫌地先走开了,还是来找了帮他的法子。

云步虚悄无声息地靠近,红蓼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近在眼前。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玉简掉落在地,卷面展开,恰好停留在第二种方法上。

云步虚盯着玉简一言不发,红蓼摸了摸一下发毛的手臂,清清嗓子道:“那什么,你也看见了,法子就这些,只有这个最好。”

“怎么说都是我们把人家的剑弄坏了,得帮人家修好的,你说对吧?”

云步虚脸色难看极了,剔透漆黑的双眼定在她身上:“所以?”

红蓼摸摸脸,捋捋头发笑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云步虚猛地后退一步,再更大步地逼近她,红蓼靠到书架上,瞪大眼睛:“你干吗,突然这样,怪吓人的。”

云步虚低头仔细盯着她的眼睛,不容置喙道:“想都别想。”

红蓼皱起眉:“可是我们把人家的剑弄坏的……”

“是我,不是我们。”他纠正着。

红蓼咬唇瞪他:“是你,不是我们,是我没分清!”

云步虚一愣,赶忙道:“是我们。是我说错了。”

红蓼使劲把他推开:“你要是不让我管,我便不管了,确实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操那个心干什么。”

她作势要走,云步虚横臂揽住她的腰,叹息道:“我没有不让你管,我的事怎会与你无关。你什么都可以管,只是这件事绝对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她不解地转回头。

“你为何觉得行?”云步虚整个人如易碎琉璃,好像她再多说一句他就碎了,“你怎么可以为了一把剑就离弃我?”

他压抑地说:“不过一把剑,吾乃天之主,莫说是一把剑,便是要他献祭于吾亦是理所应当。”

“……话是这么说,只是。”红蓼吸了口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因为一把剑离弃你?”

云步虚停了停:“你不是要与他结为道侣,取仙骨替他铸剑?”

“……………………”红蓼无了那个大语,“我在你心里那么无私吗?先不说我是妖,哪里来的仙骨,只说我们早就结为道侣了,我还怎么再去和别人结?”

说得也是。

有他们的关系在,只要他不同意分开,她不可能那么做的。

她这样说显然也不是他想得那个意思。

云步虚眼神飘忽了一瞬,周身气息瞬间温和下来,被她盯得有些无法自处,不得不转开头道:“我的问题。是我想错。”

红蓼很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他怎么会这么想。

她怎么可能为了一把剑就和他解除道侣关系,去和别人在一起?

他就这么没自信吗?

可转念想,他这样的人,会这么没自信又是因为谁呢?

因为她。

她没有得到十足的安全感,他又何尝不是。

良久,在云步虚以为红蓼一直不说话是生了他的气,气他将她想成那样,正努力思索着如何安抚挽回的时候,忽然被她一把抱住了。

九条尾巴将两人圈在一起,红蓼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方才只是想着让你看看,我适不适合当这个媒人,帮水盟主寻一位如花似玉的新娘罢了,哪里就舍得弃你而去了?”

她意有所指:“你将本大王伺候得那样好,本大王食髓知味,怎么舍得失了你这样知情识趣的好夫君?”

云步虚被她桎梏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左右梭巡,声音沙哑:“你还当我是夫君。”

红蓼定定地看回去:“不然呢?”她迟疑着,“莫非你想当男宠?”

……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