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一身华丽嫁衣, 披着道圣宫难得灿烂的阳光,眼神复杂地望着齐净玉。

齐净玉叹了口气,很理解地说:“师娘, 弟子知道合籍大殿对您和师尊来说都非常重要,谁都不希望发生意外, 您放心,师尊说了,等今日的麻烦结束, 一定补给您一个更好的婚礼。”

“……”红蓼嘴唇动了动缓缓道, “你说是就是吧。”

她看看前方:“要去哪儿隐蔽?”

齐净玉引了个方向说:“就在前面,师尊早为您准备好的庇护之所,除了师尊之没人进得去。”

道圣宫有什么地方是除了云步虚外无人可以进入的吗?

当然有。

那就是浮心塔。

原书里沐雪沉被关了三百年,差点死在里面的地方。

红蓼站在圣殿后面一座七层琉璃塔前, 看着周围飘渺的灵力,很难把这座塔和关押妖邪扯上关系,它看上去太美了。

齐净玉给她解释:“师尊已将其中妖邪暂时关在了别处,师娘可以安心待在这里。”

他拔剑而出:“弟子还要去帮师尊,师娘快进去吧。”

红蓼看了看他手里的剑,剑光凛冽,这位道祖三弟子,是以剑尊之名享誉天下的。

与他一样修剑的还有仍为人修之体的水如镜。

这把剑看在她眼里, 倒不像是要拿去对付敌人, 而像是威慑她。

威胁她赶紧到塔里去。

红蓼往后退了几步, 越发靠近浮心塔, 齐净玉朝她点点头, 眼神鼓励。

红蓼:“……老三, 问你个事儿。”

齐净玉看着天色说:“师娘, 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先进去,有什么事等回头再说,弟子一定好好为您解惑。”

“不行,必须现在说,不然我不进去。”红蓼也不好说话。

齐净玉为难了一下,只得道:“那您说。”

天色稍微暗了一些,之前的阳光不知何时都不见了,仔细去看,原来是有一片云遮住了太阳。

红蓼仰头望了望天空,慢吞吞道:“你们是早就做好了安排吗?”

齐净玉不曾迟疑:“对,所以师娘还是别再耽误时间……”

“那一开始你二师兄来迎我,你为何不动呢?”

齐净玉沉默着没回答,红蓼继续道:“是我选了你,你才动的。”

齐净玉笑了一下:“是这样的,还好师娘选了我,不然我也要主动将这件事接过来的,只不过还要再费口舌跟二师兄纠缠。”

“所以造成今日婚礼意外的是风微尘?”

“正是。”齐净玉面色难看,轻摇咬下唇,有些艰涩道,“二师兄前几日出宫遇见了意外,被冥皇所伤,虽得师尊相救,回来后却一直心绪混乱,我和大师兄看出情况不对,早早告诉了师尊。”

“今日他怕是会做什么,其中与冥皇脱了干系,兹事体大,师娘还是快进塔吧!”

红蓼点点头,好像被说服了,迈开步子往里面走,广袖之下的手却缓缓按在腰间属于云步虚的玉佩。

她都不需要催动灵力,玉佩就自己闪动了一下,红蓼慢慢放开手,停在浮心塔的门口,等着那扇门打开。

“等等。”

熟悉的声音响起,红蓼迅速回头,看见了风尘仆仆的水如镜,两人交换了眼神。

“琢玉真君,好久不见。”水如镜朝齐净玉点头示意。

齐净玉回了一礼,意外道:“水盟主这是?”

“圣人命我前来,带夫人去另外一个地方。”

齐净玉警惕地皱眉:“是吗?我怎么没得到消息?”

他低头看自己的传音玉佩,安安静静的。

他挡在红蓼面前,表情严肃道:“师娘,躲在我身后。”

红蓼没说话,她叹了口气,朝一边挪了挪。

齐净玉大约觉得躲在那里也还可以,并未说什么,但红蓼在他转头之后,瞬身到了水如镜身旁。

“怕不是把我当傻子了吧。”帮手到了,两个打一个她完全没在怕的,“我看上去那么好骗吗?没想到你二师兄咋咋呼呼没能得手,倒是你个浓眉大眼的先开工了。”

齐净玉愣住了,不解道:“师娘这是何意,您快过来,这会儿什么人都不能信,冥界的人擅易容……”

水如镜一剑劈过来,剑意寒凉,杀意入骨。

红蓼立马道:“冥界的人有这样的剑意吗??”

齐净玉紧皱眉头:“师娘不信弟子?”

“这不是明摆着的?”红蓼安安稳稳站在水如镜身后,摆明了她的态度。

“师娘不信弟子却信水盟主,看来之前底下的传音非虚。”

“什么传言?”红蓼看向水如镜。

水如镜面无表情:“别听他胡说。”

“是胡说吗?”齐净玉淡了表情,“你二人言词亲近,显然是旧相识。听闻妖王还在的时候,曾命你引诱仙盟盟主为妖界所用,你与水盟主之间,故事当是很多。”

水如镜持剑往前,一剑断了齐净玉后面的话。

“你不是冥皇的人。”他准确判断,“你是妖。”

现在一切都很清晰了。

齐净玉也没必要再伪装。

他眼珠慢慢泛起炫目的颜色:“弑主之仇不共戴天,此刻你只身前来,可见冥皇给道祖带来的麻烦不小。”

“现下将你杀了,囚了这狐妖,便没人知道这一切了。”

到时候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事,去谋取旧主被夺走的血脉。这个身份不能用了,正好就用已死的水如镜的身份。

“受死!”

齐净玉掠空而来,速度极快,强悍的妖力与道修的灵力结合在一起,扑面而来的罡风几乎让红蓼睁不开眼。

妖修之术合并道术居然能融合得这么好?

他可以,那由云步虚亲自塑气的她更可以了。

她也确实一直有用到他的部分道术,但可以达到这么强是她没预料到的。

红蓼发现了新大陆,也没忘记要帮忙。但水如镜直接将她引到了另一边,为她留下了相对安全的空间,让她传音给云步虚。

红蓼赶忙拿起玉佩和云步虚联络,传音一通,她就听见无数道圣宫弟子杀敌战斗的声音。

瀚如海潮。

她远远望向圣殿之下,这个位置看不到具体画面,全都被山和宫殿挡住了,但她可以看到盘绕在圣殿顶端的黑云。

她记得在妖王宫的经历,上次冥鬼出现时就有这样的黑云。

谢沾衣来了吗?

截至目前,红蓼都没有很害怕,因为这一切早在云步虚的意料之中。

她身上的嫁衣由他的血所化,是最好的护身法器,哪怕水如镜不来齐净玉也别想把她怎么样。

早在试嫁衣那天云步虚就告知过她可能会发生什么,他已经有了叛徒的人选,只是还不确定,也无法肯定对方会不会出手。

他不想因此耽误他们的合籍大殿,固然可以在一开始就把任何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将可疑人选全都圈禁杀死。

但打草惊蛇之后,他们留在道圣宫里的布置就不易瓦解了,届时危险的就不单是红蓼,还有无数道圣宫的弟子。

可以选择的余地不大,只能争取速战速决,不要耽误了吉时。

红蓼将此处的情况如数告知,玉佩那端终于传来云步虚的回应。

“知道了,我很快就到。”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红蓼一听就安心了。

他叮嘱着:“什么都不要管,交给水如镜,在我到之前护好自身即可。”

保护好自己这件事红蓼还是能做好的,她满口应下:“知道了,你也不要有事,别太着急啊,时间还早,一切都来得及。”

来得及吗?换做以前云步虚确实会自负于此。

但现在不会了。

有过上一次的教训,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万无一失这个说法。

他将红蓼自内而外全副武装,又派了水如镜过去,哪怕杀不了妖化的齐净玉,也可以暂时挡住他。

他时间还算充足,可还是很急。

风微尘站在底下奋勇杀敌,一个那么可疑的人,最后反而什么都没做。

云步虚的目光掠过他,他似有所感,高高地仰起头里,满眼的儒慕和崇拜。

也就在他这个眼神之下,云步虚转动太一玄宗扇,击退最凶猛的冥鬼潮,淡漠地睨了一眼被黑云笼罩的弟子们,抓来沐雪沉面对一切。

沐雪沉愣了愣,惊讶地望向师尊,师尊轻飘飘道:“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了。”

他用扇子指着冥鬼潮:“挡住他们,撑到为师归来。”

他没问他做不做得到,只吩咐下去,语气不容置喙。

沐雪沉紧握山河笔,神色认真道:“弟子必不负师尊所托。”

“不是不负我。”云步虚纠正,“是不负你自己。”

“跟在吾身边万年,若还不能处置今日局面,负的是你自己。”

他言尽于此,收了扇子就要走,走之前总算还记得自己是个好师尊,留下的大弟子是卜卦中整合六界的重要一环,还扔了护身法宝过去。

沐雪沉稳稳接住,定睛一看,有些错愕。

……是代表道圣宫至尊的法戒。

这法戒自他有记忆起就戴在师尊手上,从不离身。

沐雪沉眉眼冷静,将法戒握在手中,缓缓施法变大,与山河笔一起使用。

他不会负自己。

更不会负师尊。

谢沾衣非常谨慎,他引冥鬼大潮攻入道圣宫,自己根本没来,就在冥界设坛操控一切。

且不说对方是如何在护山大阵中寻到破绽的,那背叛师门的人必然已经跳出来了,这些之后都能处理,现在最要紧的,是抵挡住一波又一波的冥鬼潮。

冥鬼是鬼非人,无生前记忆,没有痛觉,异常凶残。

在这些条件之下,他们还有着令人熟悉的五官。

哪怕已经因鬼化狰狞陌生了许多,但相熟之人还是会认得出来。

面对这些旧日同僚挚友,弟子们很难不手软失神,如此换来的就是被冥鬼吞噬。

被吞噬的弟子很快也会鬼化,变得和冥鬼一样,与同胞自相残杀。

这就是冥皇的手段,谢沾衣卑鄙至此,若云步虚还留在这里,定不会让道圣宫有太大的伤亡。

可他没有。

他把一切交给沐雪沉之后,转身就走了。

风微尘仰头看着他离开的那一幕,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谢沾衣的那些话。

他今日可以为了狐妖不管六界,明日就可以为了狐妖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师尊并未和他们站在对立面,却是真的不管他们了。

他丢下了他们。

风微尘无法接受,怔在原地忘记了动手杀敌,还是沐雪沉及时赶到救了他。

“你在发什么呆?”沐雪沉严厉地斥责。

风微尘自嘲地笑起来:“大师兄,杀敌做什么呢?师尊都走了,他不管我们了,他肯定是去找那狐妖了……”

沐雪沉有些无语道:“你是道圣宫的真君,此刻不帮着同门杀敌,站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师尊去救师娘有何不妥?”

“那狐妖只有一个,我们却有这么多人,师尊竟然不管我们反而去救那狐妖,大师兄真觉得没问题吗?!”

“我看是你脑子有问题。”沐雪沉直接给了他一脚,“师娘若被真抓了,师尊必受掣制,这个时候师娘越安全,道圣宫的众人才越安全!”

“你我跟在师尊身边多年,早已不是半大的孩子,难道还事事都要师尊在一旁照顾才行?”沐雪沉冷淡道,“微尘,你我都该长大了,你要知道,妻子与弟子自有远近亲疏。今日这些冥鬼若想攻入圣殿,伤我门人,就从你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风微尘呆住。

……远近亲疏。

妻子与弟子……的确。

话很残忍,但是事实。

他们也确实都该长大了。

风微尘突然就意识到,自己之前当真是仿佛一个奶娃子一般,抢夺着父亲的在意,任性地在紧要关头胡来。

他惭愧无比,再不敢胡乱作想,尽他所能地去救治受伤的同门。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师尊人虽然走了,可他的法戒在大师兄手中,他还留下了本命结界,让他们可以躲在结界中逃过冥鬼潮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结界之内想法子将偶尔漏进来的冥鬼杀死,逐步攻出去,将冥鬼潮彻底击退。

……当真是一叶障目。

他这里是脑子清醒了,可红蓼那边就不太好办了。

她是安全的,云步虚把她保护得很好,水如镜也非常有能力,齐净玉可以在道圣宫藏身这么久,实力绝不会差,水如镜一个也能扛住。

但他和齐净玉之间毕竟还隔了道体和凡体的天堑,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

他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乱了,黑色的发丝飘在眼前,握剑的手却前所未有的稳,眼神凛冽,杀气腾腾。

可他杀不了对方。这样拉扯下去,对方游刃有余,他的灵力却流逝得飞快。

红蓼不断躲开齐净玉的袭击,哪怕云步虚让她什么都别管,她还是尽量在配合水如镜做出反击。

她想起原书里叛徒的一些细节,现在再看齐净玉,思及妖王宫被拿下后,云步虚正好是派他去的,就越发能琢磨出味来。

他怕是早在那个时候就怀疑齐净玉了,比对风微尘的怀疑要大得多。

咬人的狗不叫,他将齐净玉送去妖界,正是给对方机会,加快他出手的速度。

今日这场合籍大殿,就看真正动手的人是他还是风微尘了。

云步虚并未像原书里那样玩得很彻底,为了醒一醒道圣宫众人的脑子,几乎把自己都算计进去了,那一战堪称惨烈。

他现在虽然还是被迫这么做了,但为了不耽误吉时已经收敛太多。

连道圣宫的婚礼布置都没受什么影响,红绸飘飘,干干净净。

齐净玉自然也意识到再拖下去对他毫无益处,他干脆不再试图捉拿红蓼,集中精力对付水如镜。

赢对方两个他很难做到,但他可以耍阴招。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与白婴可是同族。

他会用无上天音!

哪怕远不如白婴的炉火纯青,在出其不意的时候也足够了。

——就是现在!

水如镜的确没料到对方竟然也会无上天音,冷不防被他击中,脑子里尽是不该有的画面。

红蓼一看那还得了,冲过去想要弄醒他,而齐净玉等的就是这一刻。

“既然你不进那塔,那我就送他进去!”

他将全部力量压在水如镜身上,水如镜挣扎着短暂苏醒,以本命剑抵挡,剑刃竟然折断了!

这令他再次失神,下一息,人已经被推向大门敞开的浮心塔。

“水如镜!”

红蓼伸手去抓他的手,水如镜努力挣脱齐净玉的压制,想把手递给她,可一看距离,再看自己坠落的速度和无力的躯体,堪堪把手收了回来。

“不必管我。”他声音很平静,人几乎淹没在塔内的黑雾之中,“夫人若救我必会被我带进去,镜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圣人马上就到,夫人不会有事,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死亦无憾。”

他闭着眼,任由自己被黑雾吞噬。

红蓼回头瞪了一眼齐净玉,齐净玉狞笑一声想来抓她,红蓼看着即将关闭的浮心塔大门,水如镜一直在保护她,在很久之前甚至还为了她违背过云步虚。

她可以等云步虚到了再想法子将他救出来,可这座塔已经不是原书里那座可以任由云步虚打开的塔了,这显然是被齐净玉动过手脚的。

水如镜这一进去,连本命剑都断了,毫无自保之力,远非沐雪沉的情况能比。

他恐怕会死。

他会死。

在云步虚想到办法打开浮心塔之前他就会死。

红蓼躲开齐净玉的袭击,一掌拍回去,这一掌尽了全力,让他不得不停下法术,逃开躲避。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护体法器,还有一身血化的嫁衣,她是非常安全的,被云步虚保护得很好,可以毫发无损地等到他到来,但水如镜不一样。

她欠他一次。

叫她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她心里好像扎了一根针,难受得不行。

哎,做人真的不能太有良心。

红蓼回望了一眼,看到圣殿上的黑云更浓重了一些,代表云步虚的金光正向此处掠来,但浮心塔马上就要关死了。

云步虚赶不上关门。

哪怕赶得上,由他进去救水如镜也不太实际。

他要处置的事情很多,真进去了再要出来肯定需要时间,留齐净玉这个叛徒和那群冥鬼在外面,情况岂不是更糟。

红蓼闭了闭眼,心里有了决断。

她也要学着帮云步虚做些事。

道圣宫的人不喜欢她,她不屑一顾,可这里毕竟是他的家,也是她未来的家。

水如镜的恩情,她也一直记着。

一报还一报。

红蓼咬咬牙,在浮心塔大门只剩下最后一条缝隙的时候冲了进去。

云步虚赶到时,只看见紧紧闭合的塔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