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鸦先生这几日的行程,告诫裘飒放弃调查,以及拷贝裘飒的芯片数据,三件事做完,赵哒哒放下自己做的便当盒,便潇洒地离开裘飒的办公室。

她沿着鸦先生的行径路程,分毫不差地往东面而去。

虽说鸦先生已经离开三日,但他的活动范围却意外得窄,从蔚蓝家出来就直奔了这边,停留约两日后,今天早上,才往别的区去了。

赵哒哒找了个袍子遮掩下自己,混迹如人群中。

下九区东面的小市区,与区内另一处整洁干净的市中心完全不同,比较嘈杂喧闹,过于脏乱臭的街面上满是多日不洗澡散发着汗臭味的人。赵哒哒面不改色地踏上这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街道,一面疯狂脑补,要是以后裘飒没做什么防护就贸然进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说不定那冰山脸会裂呢!

她拐了几个弯儿,往小巷里走。

路灯的光线微弱地照进只有两尺宽的小巷,用泥砖堆砌起来的墙掉落了粉块后,面上斑驳而老旧。一条不到十米的小巷口就站了十三个人,他们分立贴在墙两侧,原本还相谈甚欢的,在赵哒哒挤进来后,声音便消了下去。

警惕心很高。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退了出去,而后在别人的目光看不到的死角,轻巧地翻上了砖瓦。

下头还在讨论有个外人来这儿,说着要往里面通风报信什么的,赵哒哒来了劲儿,脚程都快乐起来,就往目标地跑去。

目标地是一出地下广场,做得粗糙,似乎是地基都没打好就这么徒手挖造的。半个足球场这么大的地下广场上,坐着近千人,他们人挨着人,半点不怕热的,这气味自然也是相当感人了。

这里显然要有一场集会。

地球反叛党据点?地球憎恶派的传·教新姿·势?还是什么新兴邪·教?

不过,能瞒过裘飒的耳目,防范工作做得不错,显然不可能只是靠外面的那些放哨人。

赵哒哒借着悬在头顶的灯光,满意地望着周边布置,就听到周围人突然激动地大喊:“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她往高台上看了一眼,而后……完美地呆滞了。

这个正往高台上走的人,一身喜鹊的装束,黑色的斗篷在潮湿而腥臭的风里,划出帅气的弧线。

假喜鹊?

怎么、怎么可能?

莫不是假装假喜鹊的假喜鹊吧……

在赵哒哒心里,那么牛逼的假喜鹊,应该不屑于干这种活儿。于是她稳住心神,与周围人一样“狂热”地振臂高喊起来。

假喜鹊满意地看着周围的一圈人,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于是狂热的信徒们迅速重新坐下,准备重新聆听先生的教诲。

假喜鹊清了清嗓子,劣质地毯破电流音,便传到了地下广场的每个角落。

“百年来,我们遭受了太多的压迫,”电子音也挡不住语调的沉重与恰如其分的停顿,让原本热血沸腾的场地迅速安静了下来,假喜鹊双手撑在演讲台上,双肩微耸,面罩后的目光,锐利地紧紧地盯着场下的每一位,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未来,也将继续被压迫下去。”

“只要我们继续忍受,这样的压迫行径,绝不会停止。谁都清楚,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你们能从星堆人那里讨来仁慈吗?像是附属物一般,被他们当做玩具一般,将我们的母亲、妻子、女儿,都进贡上去,要跪在仇人的面前,像狗一样祈求星堆人的怜悯吗?”

“不要忘了,百年前,星堆人就是打着帮助的旗号,将我们的一切都夺走的!”

“我们已经忍让了太久了,退让了太久了,失去了太久了!”

假喜鹊的身后,闪过无数张残忍而血腥的图片,每一张,都昭示着一个……或者许多个地球人的死亡,被虐杀的,血肉模糊的。

这是星堆人对地球人的暴行,恐怖、残忍、强大,星堆人。

“然而我们假装看不见听不见,住进了老鼠的洞穴,啃食着虫鸟的事物,地球上食物链顶尖的人类,沦落至此却依然不敢反抗,这正是他们所期待的!”

赵哒哒挠了挠下巴,在斗篷下撇了撇嘴。

就算再怎么煽动,嘴炮永远都不可能会成功,只有实干家才能。这么低劣的行为,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假喜鹊能做出来的,看来只是个骗钱的神棍。

“我知道,谁都会怕死,谁都有求生的本能,但若我们不去反抗,还有谁能去反抗?若我们不去反抗,是要指望为我们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才保全地球人仅有的生存空间的老一辈,还是要指望还在襁褓的那一代,代替懦夫,扛起那面大旗!”

“那倒是给个方法啊。”赵哒哒没忍住,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煽动他人反抗是有什么目的,但是贸然行动,只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亡。地球人的鲜血不是你跨上政坛的武器,也不是你敛财的工具。一个只会喊口号的家伙,有资格站在那里吗?”

台上的激昂发言被赵哒哒打断,赵哒哒毫不惧怕地对视着台上的假喜鹊,冲到了对方面前,在台下的第一排牢牢站定。

她可不想让这些被洗脑的人们成了无名的炮灰。

场上安静了一瞬,赵哒哒的身边突然爆**·动。

“你当你什么东西呐,居然指责喜鹊先生!”

“你是不是跪久了起不来的软骨头呐,膝盖都生根发芽了吧?”

“有病吧你,还是不是地球人了!”

赵哒哒的斗篷被一把扯下,这张之前在媒体上大出风头的脸一显露出来,便引发了更大的惊呼。

一个是屠·杀地球学院的管理拯救出无数地球小孩的英雄,一个是飞黄腾达后公然打败星堆人给地球人长脸的枭雄。

赵哒哒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创造出的两种形象,会在今日,如此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但她又不得不站出来阻止这一切。在她看来,星堆人和地球人之间的矛盾即便再剧烈,也不应该造成无谓的牺牲。地球人口在逐年缩减中,而星堆人的科技文化……即便尚在复兴中,也足以对付只剩12亿人口的地球人。

她怕在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吹响斗争的号角。

尤其是,对付还披着自己的皮——这种行为,更加可恶。

身后突然有重力袭来,赵哒哒轻巧地往旁一偏。对方一击失手,又重振旗鼓往她扑去,赵哒哒刚要抬脚,就被身旁的一名大婶抱住腿。

她只是一个愣神,后脑勺就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耳边“嗡嗡”地直作响。她“噗通”一身跪在了地上,眼前一片黑。身体又被重重敲了几棍,她匍匐在地,身旁人做了什么,她也无心分辨。

地下广场上的人拥挤着往出口处跑,假喜鹊早已不见了踪影。当她按着头部的血重新仰起头时,只听到混在人群中人,远远地对她怒骂着。

“你这卖X的贱蹄子,攀上高枝了,怕我们把你的靠山打·倒了就没好日子过了是不是,你这踏着同族鲜血上位的不要脸的东西!”

“走·狗,奸细!没有良心,你数祖忘典!”

“X子还敢来说教,活该!”

更加下·流、肮·脏的俚语向她袭来,赵哒哒怔楞楞地望着远去的人群,望了眼四周空寂的一片。

没有人,站在她的这一边。

那种毁灭性的委屈与无助感,比起在审判庭被欺凌的痛还要痛,比训练营中被歧视的狠还要狠。

温热的鲜血顺着后颈流淌而下,赵哒哒却只感觉到冷。

眼泪溢出眼眶,像是无处可去的游魂,赵哒哒无法遏制地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其实,被这样残酷地对待,也算不得什么。赵哒哒在星堆世界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生死时刻,现在不过是被敲了一棍,这点肉体上的伤害,并不会让她崩溃。

然而……

明明,地球憎恶派给她的教训已经足够多,为什么,她还是想赌,像个上了瘾的赌徒。

明明,她很清楚,自己总是赌输的那方。

哭了两分钟,赵哒哒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掏出治疗仪将自己的外伤修复好,而后点开了终端。

终端上,一个小绿点正在这条街的某处慢慢地移动。

这是她站在台下第一排与假喜鹊对视的时候,偷偷发射在假喜鹊手腕内侧肌肤上的追踪蚊,比之前巡逻时用的要小一倍,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而假喜鹊……如果是赵哒哒认识的那个假喜鹊的话,大概会很快发现的吧。

不管是不是,都要跟去看看。

赵哒哒利落地换完装,抹去眼角的红色,附上仿制人皮,一脸寻常地往小绿点最后出现的那个酒吧赶去。

酒吧是隔条街的地方了,比起刚刚的脏乱差,现在这条街明显整洁干净了许多,路上还有些小型智能机器人在沿街打扫,在赵哒哒经过时,用好奇的目光向她行注目礼。

看来,这条街的安保措施也不错,不经常来的人,居然还会被智能机器人扫描验证确定身份——她现在这张脸也是有身份的,100%影视十八线小明星,还是……地球憎恶派的一员。

假喜鹊所在的这间酒吧就在路灯光最盛处,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的社交圈,里面人并不多,气氛倒是不错。

赵哒哒推开玻璃门,门上风铃“叮铃叮铃”,好多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同样换了身行头假喜鹊。

对方带着与喜鹊面罩相似的面具,用一种炽热的目光盯着赵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