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哒哒解开腰际的枪,对着某个方向放了一枪,原本一方被动一方进攻的平衡便被破坏,赵哒哒慢悠悠单脚落地的瞬间,整个人如黑色闪电,消失在了原地。
直到身旁惨叫声传来,那些人才反应过来,喜鹊的反击,开始了。
十几条残臂搅合在一起,喜鹊从尸体手里拿走那把过于眼熟的枪,在枪托的细缝里,看到用刀刻出的数字,2。
她千辛万苦从死人堆里偷来的三把失衡枪,第一把送给赵叔防身,第三把自己每次出任务都携带在身侧,而第二把——她把最好的这把失衡枪,送给了秦隼。
而秦隼在那场大火中尸骨未存后,这把枪,就成了秦隼所领·导的反抗星堆暴·政的地球憎恶派所有物——然而失衡枪对用枪者的要求很高,憎恶派里无人能使用它。
赵哒哒本想收回这把属于秦隼的遗物,憎恶派的人却始终不肯,没想到,多年后,竟以这样的方式与它重逢。
赵哒哒的呼吸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奔向地球学院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她对这把不该出现的失衡枪充满了猜测,但现在,还是赚钱、不,救人要紧。
地球学院周边早已用高科技制作的围栏,足以让未经严苛训练的地球人类无法攀越逃离,然而对于久经沙场的赵哒哒等人来说,这点小屏障,根本不足为惧。
赵哒哒避开探测器扫过来的光线,蹲在树梢上,等待着时机。
陈凌不愧是大家少爷,即便在外流浪坎坷了两年,也依然没有磨灭掉他的骄傲与勇敢,虽然他无法与赵哒哒获得联络,但从进入地球学院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等着某个时刻,不舍昼夜。
所以,当他发现地球学院的周围燃起熊熊火光后,陈凌立刻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迅速穿好衣服,猫着腰,从自己早已探查确认过无数次的安全路径移出窗外,沿着屋檐边慢腾腾地踮着脚走。
他的宿舍在七楼,每层楼大约三米高,陈凌的目光往下望时,总有种自己在钢丝上行走的错觉。他晃了晃脑袋,将害怕藏在心底,咬着牙顶着冷风,看着远处的火光,仿佛要把这多年的不堪,都交给这场火,将那些记忆,焚烧个干干净净。
向来宁静的下八区被惊醒了,那场火诡异而绵延不绝,竟是将地球学院的四周都包裹了起来,不断地往校内攻城略地。
赵哒哒在火舌之间快速掠过,与她同行的,还有众多接到雇佣单便火急火燎赶来抢人头的雇佣军们。
校外,赵叔安排的接应车辆已经就位,就等着赵哒哒他们把学生们一个个的都救出来。
赵哒哒并不是冲在第一个的,明明在此之前对外的表现都是一副恨不得把钱全都抢光的架势,然而真临了现场,她不仅毫无积极干活的意向,看也不看在她身边奔走的地球学院学生,反而第一时间就通过定位器,折了好一番功夫,找到挂在屋檐上的陈凌。
陈凌沉默地看着这套喜鹊装束,他半扒着墙壁,以一种毫无形象的乌龟爬姿势与赵哒哒对上了眼。陈凌身体僵硬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镇定道:“你这奇怪的衣服,和上次不一样了。”
赵哒哒咬着变音器的嘴角抽了抽,用更加粗犷的声线说道:“你这勇敢的姿势,倒是和上次挺像的。”
陈凌脸一红,肩膀一松,赵哒哒默契地伸出手,将对方一捞过来,顺势把他的双手缠在脖子上背起他,沿着窗沿往上迅速攀爬。
“为什么……要上去?”陈凌看着赵哒哒黑色特殊皮质手套上阴冷的刀尖,在地球学院宿舍楼的墙壁上轻轻巧巧地敲下一道道凹痕,看着他们两人离地面越来越远,忍不住开了口。
饶是见多识广的少爷,也不知道赵哒哒到底葫芦里买了什么药。
这人真的能救他出去?
两分钟后,赵哒哒将陈凌放下,站在用灰色水泥粗劣砌成的楼顶平台上,沉默地将现场的状况指给陈凌看。
死气沉沉的地球学院,因火光而鲜活起来,陈凌眼睁睁看着大量涌进来抢孩子的雇佣军们,气势汹汹地冲进宿舍楼,一会儿,那些黑影们手里抓着三个、臂腕夹着两个、脖子上骑着一个、前胸后胸都挂着几个,快步往校外奔走,看着跟逃荒似的。
有的人想中途劫孩子,发生了不小的冲突,话不投机边跑边打的;有几个地球学院的护校老师赶了过来,还没开口阻止呢,就被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的暗脚给踢飞了,简直毫无尊严。
陈凌莫名其妙地看了几分钟,道:“这把火是你放的?”
赵哒哒同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陈凌:“……”所以你让我看什么?看你们傻兮兮的救人姿势吗,为什么觉得那么不靠谱?
而事实也如陈凌所想。
地球学院会这么容易就被突破吗?
显然不可能。
就在火光的狂欢中,那片在暗红血色中沉睡着的土地,突然颤动了起来。这种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怒吼声,让赵哒哒一瞬间产生诸如“终于来了”的感慨。
在校外准备重新闯入的雇佣军们犹豫了,校内还在抢人头争佣金的雇佣军们惊愕了,唯有赵哒哒和陈凌,在视野更好的高处,看着地面逐渐塌陷下去。
“这是……”陈凌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脚下突变的情势,身体微微地抖了抖。
学院翻涌起来的泥土,在暴动中将那些还在奔跑中的人们吞噬,像是藏在深海的巨鱼,卷动着它贪婪的口舌。
赵哒哒嗤笑道:“尽忠职守的炮灰。”
底下的哀嚎谩骂,冲天而上,那直刺人心的锐利悲鸣声,昭示着被吞掉的那些人,是活不了了。
陈凌这些年也算是见过血的了,也没见过这么大批的屠戮,心跳得很快速,血却冷得很透彻。他听出她藏在话语深处的寒意,细细琢磨了片刻,心下一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问:“你知道有这样的埋伏?”
赵哒哒背对着陈凌,站在楼顶平台的边缘,那是一个只要背后有人心生歹意上前一推就要跌落的位置,她却站得分外从容,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悲剧,似嘲笑般地说:“地球学院的围墙那么矮,平日怎么不见里面有人逃出来?怎么就不见有人过来抢女人了?”
她转过头,漆黑的瞳孔透过沉重的喜鹊头盔,在虚伪的夜灯下,同时折射出冰与火的温度,“你不就很聪明,没有与他们一样跑路吗?”
陈凌呼吸一滞,意识到这人毫无负罪感不说,居然还想把他刚升起的道德心也给毁于一旦,心里有些慌乱的同时,哀叹起自己将赌注押在这人身上,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纵然更希望与诚实善良之人合作,这样自己归家的可能也大了几分,再不济也要是个有点良知有点道德底线的,虽然他并不期待那些写作“雇佣军”读作“地痞流氓”们的基本素养,而喜鹊的这一番冷血无情的嘴脸,将他所有的期待都打落。
他一面感慨于对方的谨慎聪慧,让他躲过与底下人一样悲惨的命运,一面感慨对方的残忍冷漠,让他对自己的未来并不抱有比今日更多的希望。
陈凌涩声道:“没有谁成功跑出过‘学院’……”
他还想再说!
说他曾经组织过几次小规模的逃跑,他在没有等来援兵讯号前,就已经将地球学院的周围都摸了一遍。
没错,地球学院的管理,比之前关押他的第十四区要松懈很多,然而这些看似漏洞的逃亡路,却让陈凌凭着直觉没有轻易接触。
而后,他就看见那些与他一样不能忍受被星堆人侮辱的人动了。
有的死在了奔跑的路上,成为那暗红色地面的一部分;有的人死在看似低矮的围墙中,当他找到那些人时,他们的尸体如铁铸的塑像凝望着远方,却也再到不了远方;有的人成功跑出去了——这让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有的三天,有的五六日,又被人送回来了。
将这些落跑的姑娘们送回来的,几乎都是学院外头的人,地球人,来这里讨点钱,两方默契而又光明正大地进行着这吃人般的交易。
而那些在外面晃过一圈的姑娘们,大抵都是已经被那些许久没见过腥的狼吞了又吞,送回来的时候,皮肤没一处是好的,精神也都不正常,最终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这下子,里面那些被陈凌有意无意挑拨过的人,都安分了。
当他们被关入这所学院起,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牢笼。
赵哒哒看穿陈凌那莫名其妙而又天真可笑的道德负担,嘴唇动了动,最终憋出来两个字。
“有的。”
陷入自我纠结中的陈凌被这两个字猛地惊醒。什么“有的”?
——没有谁成功跑出过学院。
——有的。
陈凌惊悚地盯着这人的背,那炽·热的目光仿佛要将神秘的喜鹊烧出两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