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三探狱
幽室狭长的甬道里,很远的一段距离才挂了盏油灯,昏暗的叫人看不清脚下的路。灯光下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轻的象是一阵风儿就能吹走似的,幸好这牢房里气闷的很,根本没有一点儿风。
他挎着一个食盒,脚下没有一点声息,可是身后跟着的两个狱卒,却脚步沉重,声音在空洞的通道里回**着,更衬的前边的人影儿象幽灵似的。这边两排牢房都是空的,走到尽头,两个狱卒抢前几步,捞起门上的大锁,两人分别从腰间掏出钥匙各自打开一道锁。
铁链哗啦声将牢房内的人惊醒了,他扭头一看,忽地翻身坐起,惊喜地叫道:“小聆子!”
小聆子闪身进房,恭谨地道:“二王子。”
门从外边又锁上了,两个牢子站在门边儿上,跟门神似的,看着牢内两人说话。朱让槿欣喜地跃下床来,却忘了自已戴着脚镣,“哗愣愣”一阵响,铁链几乎将他绊倒,小聆子连忙上前扶住。
牢里没有灯,不过藉着对面墙上的灯光,小聆子却能清楚地看清朱让槿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白色囚衣,髻冠戴都不见了,一头长披散下来半遮住脸面,脚下的镣铐,显然是重囚疑犯的特殊待遇。
小聆子忍不住一阵唏嘘:“二王子,苦了你了。”
朱让槿咧嘴一笑。昏黄地灯光映得他的眸子熠熠亮,昔日风度翩翩、儒雅斯文的玄衣公子竟因此带上了几分野性:“有什么打紧,虽然我是杀人疑犯,不过6大人倒没有难为我,过堂也是在二堂里过的。”
小聆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抓着他的手。两个人在床边缓缓坐了,朱让槿问道:“是父王叫你来看我地么?父王怎么样了,他的身体无恙吧?”
小聆子颔道:“王爷无恙。二王子,怎么不问自已的案情,你一点也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朱让槿双眉一挑,说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这分明是有人嫁祸于我,我想按察司一定能找到凶手还我清白的,只是…清王叔他……”
小聆子咳了一声,打开食盒。将菜肴一样样摆在**,又拿出杯子置与食盒之上,斟满酒道:“二王子,牢犯可比不得府中的饭菜,这几样都是你爱吃的。是夫人亲手做的,你尝一尝吧。”
让槿对自已的境遇倒是毫不担心,兴致勃勃地接过筷子,先挟了口菜,津津有味地嚼了两口。忽地象是想起了什么,动作渐渐迟缓起来。
小聆子盘膝坐在对面,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最新手打小说,尽在手打小说网
朱让槿摇了摇头,微笑道:是想起了小时候,每次跟你练完武功,我和你都是这样在林下吃酒的。自从我年龄渐长不在后宫居住,你又时常伴在父王身边,倒是难得有机会了,想不到今日遭此无妄之灾倒成全了你我。师傅,陪徒儿一起喝杯酒吧。”
小聆子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接过了朱让槿恭恭敬敬递过的杯子,悠悠叹道:“是呀,老奴一直随着王爷到处求医,二王子寄情山水,也难得碰面,那样悠闲地日子的确是很久没有了。”
两人谈天说地,一边聊着往日趣事,谈笑风生,若非四壁皆空,囚牢外还站着两个狱卒,倒真有一番月下林中,饮酒谈笑的逍遥自在。
小聆子长得瘦小枯干,但是食量却惊人,胃口比朱让槿还大,二人象比赛似的,边喝酒边谈笑,很快就将杯盘一扫而空。小聆子挪腿下地,走到门口作了一揖道:“两位差官,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和王子聊些私事。”
他是长伴蜀王身边的人,就是蜀王府六品掌印大太监和内务总管见了他,也不敢稍有不敬,不过毕竟是侍候惯了人地,他对两个狱卒极是客气。
两个狱卒互相看看,为难地道:“对不住了公公,6大人亲口吩咐过,不管什么人要见二王子,都得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您老人家也别难为我们了,里边的是二王子,我们恭敬礼遇,想巴结还来不及呢,有方便能不行么?实是差使在身呐。”
小聆子笑容可掬地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顺着栏缝儿塞到他们手中,呵呵地道:“那是,那是,咱们都是听差的,二位对王子这般照顾,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您二位拿回去换杯酒解解乏儿。”
二个衙差手探在袖筒里,一摸那锭银子足有十两,不由眉开眼笑,可是瞧瞧朱让槿,又为难了。小聆子察颜观色,已陪笑道:“这么着吧,二位差爷也不用离开我们的视线,只是站远一点儿,这个……夫人牵挂儿子,王爷也有几句话想问王子。呵呵……王爷是有名的贤王,奉公守法堪称天下藩王地楷模,先帝和当今皇上都是再三嘉勉过的,自然不会做出有违王法的事,让二位差官为难。老奴想说地不过是王府里的一点私事,想必二位也不感兴趣吧?”
不感兴趣?谁说的?兴趣大了去了,可是谁敢打听啊,那是王爷,多知道一点就多一些忌讳,两个狱卒互相使了个眼色,皮笑肉不笑地道:吧,您陪二王子说会话,老公公还请长话短说,咱们哥俩儿这就站远些。”
两个人返身走开,站到远处,仍然向这边张望着。小凌子走回床边。往食盒里拾掇着杯碟,眼角向外扫了一眼,然后伸手一扳食盒,出轻微地喀嗒声,食盒底部竟然还有浅浅的一层,里边放着笔墨纸砚。
朱让槿目光一闪。诧异地道:这些东西干什么?”
小聆子满脸皱纹的脸仍然带着笑,一双浑浊的老眼却变得比刀锋还要凌厉:“二王子,这是王爷让我带来的。”
朱让槿怔道:“父王?这是…………什么意思?”
小聆子轻轻地道:“6大人禀告王爷,忤作验尸,现梦璃小姐已身怀有孕。王爷据此认定您和梦璃小姐有了不可告人的私情,所以……”
朱让槿地身子猛地一震,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又惊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聆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在王爷眼中,蜀王府的声誉才是人人必须维护的。要不惜一切维护的,就是王爷自已,也是可以为此牺牲掉的。”
他轻叹道:“老奴追随王爷二十年,早就明白王爷这份心意,二王子是王爷的亲生儿子。难道还看不明白?”
朱让槿脸上带着又痛又怒的冷笑,惨然道:“是么?如果换了是大哥牢中之囚,父王也会如此决断么?”
他闭上眼睛,两行绝望的眼泪潸潸而下:“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王要……要我怎样?”
小聆子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王爷和靖清郡王商议了此事。两位王爷都认为,这案子已不必再查下去,否则必是一件王室丑闻。令蜀王府和靖清王府从此沦为天下人地笑柄。”
他叹息一声,悠然道:“所以,这件案子的‘真相’就要着落在二王子身上了。梦璃姑娘没有身孕,也不是被人扼死的。她素有心疾,此事靖清王府的太医可以作证。今日二小姐过府赴宴,因为和二王子起了口角,导致痼疾突,气绝身亡。
二王子不知就里,惊慌之下这才弃尸花丛。入狱之后,二王子深悔不该因口角之争气死了族妹。令靖清郡王痛失爱女,致使王爷病情加重,又自觉有口难辩狱中写下绝笔,自缢身亡。”
朱让槿听的呆住了,半晌才一下子跳下地来,仰天大笑!他一双拳头握得骨节咔咔直响,象是听到了最好笑地事情,仰着脸大笑不止。
小聆子默默地望着他一眼不,两个狱卒听见狂笑,生怕出了事情,急忙赶回来扑到栅栏边向里边叫道:“二王子、二王子,您没事吧?”
朱让槿狂笑不止,二人连唤数声,朱让槿忽地厉喝一声:“住口!不要叫我二王子,我算什么王子?”
两个狱卒吓了一跳,里边的人虽是囚犯,可那身份也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两人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应声了。
朱让槿双手一分披散的乱,露出一双凌厉地的眼睛,他拖着脚镣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对着小聆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字一顿地道:“朱让槿,不是一件可有可无随便牺牲的东西。我会瞪大双眼看着这件案子查下去,总有一天要被人堂堂正正地从牢里接出去!”
小聆子坦然受了他这一拜,目中露出嘉勉之色,微微地点了点头。门外两个牢子面面相觑,听着二王子说话,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朱让槿俯拜了三拜,大声道:“师傅,一切就拜托你了,请回禀父王,朱让槿不会死、不能死!我会耐心地等着重见天日地时刻不会死!”
声音在牢房中回**,传出好远好远……
“我不会死的,我绝不会死!”同样地誓言就在此时。也在李大义的心中回**。
月光惨淡,前边还有一座山峰,黑沉沉的矗立在夜色中。翻过这座山,就能见到她了。
“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来见她的”,李大义心中想着。已经热泪盈眶。
两天两夜,他不敢停留,只顾跋山涉水地往回赶。他不是怕有人搜山,群山连绵,无穷无尽,就是动巴蜀所有百姓搜山,他找个草坷隐藏起来,也未必就能被现。
但是他了解自已的伤势,他杀过太多人,其中不乏高手。所以自已也受过很多伤,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尽快赶回来,那么他将就这么无声无息在死在山野间,成为野狗野狼的腹中餐,永远也不能再见到她。
刺穿肩胛地一剑伤了他地筋脉。即便医好这条臂膀也必然大受影响,不过以他的体魄,如果只是这一处伤害,至少不会送命,要命的是胸口中的一弹。
刀剑伤不会在体内留下什么。可是那比药丸还要小些的一粒枪弹射中了他的胸口,深入肺腑,即便官府没有封锁大小路卡。让他从容就医,他也找不出那么高明的郎中,能从他的胸口取出弹丸。
铅弹带有毒性,他的伤处已腐烂肿胀,现在流出地都是酱黑色的血水,换个人早已毙命荒山了,而他仍在苦苦支撑着,可是李大义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脚下迟滞如重千钧。前边那座山以他平时的脚力只须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越过去,现在却不知道还要爬多久。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爬过去,绯舞在那儿等着他,盼着他回来,如果他想停下歇一歇,可能就要永远睡在这儿,与他的女人,和他未出生地孩子,隔山隔世,相见无期。
李大义一身泥泞地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半晌,忽地抓过一把野草,疯狂地塞到嘴里,嚼着、咽着……
他并不是因为饥饿,两日不能进食,他还能够忍受,他是因为胸中那种火炙铅坠般的痛苦,苦涩难耐的青草味道,现在嚼着也不能那么难受了,反而令他麻木的神经和身体重又激出一股活力。
他象野兽一般出一声骇人的嘶吼,然后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拄着手中地木棍,一步步向前挪去……
后边有一头独自觅食的狼,远远的辍了他许久,这个人类身上散地死亡气息令它警惕地一直不敢*近过来,因为它确定不了如果扑过来,那么将是谁咬死谁。李大义出一声骇人的嘶吼,终于使它最后一丝贪念也消失了,这头灰狼拖着尾巴灰溜溜地逃了。
放弃贪念,有时也是一种获得。
柳绯舞还没有睡,昏暗的油灯下,她坐在炕头,笨拙地缝着一件小孩衣服。布料不大,小小的一块儿,但是给婴儿做件衣服应该够了。
看着完工的小衣裳,柳绯舞欣喜地举起来左看右看,尽管两只袖子一长一短,衣襟也有点儿怪异,可这毕竟是从未学过女红的柳大小姐头一件成品,欢喜的她对手指上处处针伤的痛楚也感觉不到了。
刚出生的小孩儿能有多大?这件衣服会合身吗?不管了,如果做大了,那就等他长大些再穿,小孩子长地很快的。
柳绯舞宝贝似的叠起衣服,小手伸到背后轻轻捶着腰。
这里是山坳里一处村庄,或者勉强说它可以称之为村庄,因为这里只有三幢房子,两户人家,都是山中的猎户,从这儿出去,到山外的乡村,要走十几里山路。她现在住的这幢房子,原来的猎户进山打猎时被鬣狗包围,没有来得及爬上树去,结果被活活吃掉了,老婆带着孩子在山里无法生存便搬了出去。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两家猎户也都是纯朴的山里人,待人忠厚热情,李大义找到这个地方,就暂时把她安置下来,给了邓姓猎户家一些散碎银子,请他们代为照顾。
以前和李大义一路逃命。心中又是怨憎、又是悲苦,现在放弃了过去,真地把他当成了自已的男人,心中牵挂着一个人、喜欢着一个人,憧憬着两个人的未来。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浪漫的幻想不在了。她竟也喜欢上了这种踏实的感觉。
走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丝阴影掠上心头,马上被她抛开,连连地安慰着自已:“不会地,他为人机警,武艺又高,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为了我,他也不会蛮干的。他一定会回来。”
门忽然被挠了两下,柳绯舞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问道:“谁?”
门外没有回答,柳绯舞紧张地抓过一个棍子,凭她三脚猫的功夫。如果闯进歹人来可未必对付得了。可这儿哪有坏人,那两家猎户简直是她一辈子见过的最憨厚老实的乡下人,只因为收了他们一点银子,每天都把最好的饭菜盛给她吃,还怕亏待了她。两家的婶子为人也好的很,会不会是他们家里的猎狗?
柳绯舞又打消了念头,这是在山坡上筑地石木小房子。得挑块比较平坦的地方筑基才成,三家的房子彼此间都隔着几十丈,两家的猎户晚上都是把狗拴起来的。
就在这时,门又响了,声音虽然轻微,可是柳绯舞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叫了起来:谁?你不说话我要喊了!”
门外静了一会儿,传出微弱地声音,那声音虽幽弱不可闻。听在柳绯舞耳中却象是晴天霹雳:“子豪?子豪!是你!”
柳绯舞“哐啷”一声丢了棍子,扑过去打开了房门。
一声凄厉的惨叫,柳绯舞心胆俱裂,如果不是刚刚听清了他的声音,柳绯舞一定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谁,脸色灰败、惨无人形,他就是那个英俊、神气的二少主,就是我的子豪?
柳绯舞地泪下来了,她慌慌张张地将李大义拖进房来,又匆忙倒了杯碗水,可是李大义只喝了两口就呛喷了出来,乌黑的血沿着嘴角往外流,柳绯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了。”一口污血喷出,李大义的气色忽然好了许多,说话也有力了。他紧握住柳绯舞地手,说道:前赶过许多路,忙着去造反、去杀人。只有这一趟,我赶的那么急为了见我的妻。”
李大义颤巍巍地抬起头,抚着柳绯舞的脸颊和嘴唇,眼泪也流了下来:“我想给你好日子过,想让你锦衣玉食,想让……你象从前那样美丽、快乐,可是……我带给你的只有不幸……”
“子豪,我带你去找郎中带你去找你爹,让他为你报仇,我不怕他迁怒于我,我……”
“不要说了”,李大义忽然握紧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道:“你听我说,听我说完,不要插嘴……”
他张开嘴,象离了水的鱼儿似地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说道:“绯舞,我不行了,能赶回来见你这一面,已经是老天的眷顾……”
“绯舞,不要去找我爹,我不答应。我不要我的儿子去造反、去杀人,让他娶妻生…好地过日子吧,哪怕做一个村夫。如果回到教里,我的儿子……将来只能沦为……沦为我大哥三弟的杀人工具应我,求求你,不要……报仇,不要回教应我!”
柳绯舞流着泪点了点头,李大义松了口气,他放开手,目光散地盯着屋阅读
结果他也顾不上跟那两个满脸怨气的牢子点明这些人的身份,他磨着牙伸着脖子说了句:几位大人去看看二王子。”
这些人刚刚举步还没走远,他就顾不得礼貌,转身就从牢门里跨了出来在了地上。唬的旁边两个门禁连忙上前扶住,问道:“岳大人,您老这是怎么了?”
快,找郎中子疼……”,顾彻话没说完,已经一下子晕了过去。
“这六个人和前两拨不一样,不是用飘的,可是……六个人走路,齐刷刷的一个脚步声,这也太渗人了”,两个狱卒嘀咕着,把他们引到了朱让槿牢房前。
朱让槿已经睡下了,两个狱卒唤道:“二王子,有人想见你。”
练武的人睡觉警醒,朱让槿醒来,坐在床边,见门外站着的人素不相识,不禁警觉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大汉向两个狱卒一摆手,说道:“你们走开!”
“这地儿归我们管呐,怎么谁来了都让我们走开,口气还这么冲?”两个狱卒不乐意地道:“我们兄弟也是奉命办差,上头吩咐过,不管……”
“轰出去!”上来四个大汉,左右一挟,两个牢卒足不点地的飘了起来了。
“反了反了!”两个人又惊又怒,刚想大声招呼兄弟们来帮忙,就听后边一人朗声道:“本官是锦衣卫驻四川卫所的佥事,听说弥勒邪教的钦犯谋逆现身成都,二王子和那歹徒打过照面,特来做个调查。”
两个狱卒顿时抿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地被架了出去,若非他们一身牢差的官袍,光看脸上那副大义凛然誓死不说的气概,绝对是一对江湖好汉。
“这借口……蠢了点儿,不过锦衣卫肯先找个借口才办事,已经很给面子了”,杨凌想着,未等又惊又疑的朱让槿话,便从那三十多岁的锦衣佥事身后闪了出来,拱手笑道:“让槿兄,深夜来访,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