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端友,作为当代衍圣公,他瑟瑟发抖的跟着赵鼎来到了龙庭。

赵鼎为了表示大宋的诚意,亲自来到了克烈部的龙庭,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国使出使异国。

沿途上,看到了沙漠上未曾融化的冰雪,看到了嫩草刚刚吐出的嫩芽,看到了无数的骑马驰骋的克烈部族人。

看到了贫穷、落后、荒芜。

看到了积极、希望、顽强。

铁勒诸部,或者说草原部族,亘古就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这些顽强的草原人,到底是依靠什么不停的给中原王朝寻找麻烦?

从匈奴到突厥、从突厥到契丹、从契丹到金人、再到铁勒十八部族,从未停歇。

搞清楚其中的缘由,是赵鼎这次亲自到达漠北草原的起始动机。

“衍圣公,你说为什么草原的人在如此苛刻的生存条件下,是怎么生存下来,并且不断的给我中原王朝找麻烦呢?”赵鼎喃喃的问道。

他端坐在龙庭的帐篷里,看着外面不断的捡着牛粪的幼童,看着那四处游走的牲畜群,有些怅然。

大宋的百姓人丁过万万!

可是到了草原,到了龙庭,才发现克烈本部仅仅有十万户,不到五十万人。

这样的人口,甚至不如一个大宋的一个城池人口多。

但是就是这样的部族,却让大宋不得不谨慎的对待,他这个朝堂上的宰执候选人,一路经略使都不得不亲自到这里看看。

龙庭和赵鼎想的完全不同,这里的城墙,连城墙都算不上,仅仅只能算得上土垛。

可汗的王廷就是一个大大的帐篷,随时可以迁徙。

“某以为游牧、游牧关键在这个游字上。他们四处迁徙,居无定所,想要消灭他们,就得找到他们,但是漠北这么大,怎么可能,轻易的找到呢?”孔端友依旧躲在毡子里,颤抖的说道。

他是被赵鼎强行拉倒了这里,他不愿意吃沙子,不愿意跟着赵鼎出使,不愿意看到克烈族人健壮的身躯。

甚至他看到那些赤膊上身的克烈部男子在草地上摔跤,都觉的可怕。

他们不冷吗?

但是赵鼎的问话,他又不敢不回答,只能找了个一直以来的理由。

赵鼎想了很久,说道:“面对箭雨可以无畏的冲锋,面对高耸的城墙可以无惧的攀爬,明知道很有可能会死在城墙下,而又悍不畏死。”

“这种勇敢的背后,其实是贫穷。”

赵鼎在札子上写到了自己的理解,他们因为贫穷,男丁在十二、三岁就开始骑马、射箭、打猎,长在马背上、生活在马背上、战斗在马背上,最后死在马背上。

“贫穷吗?”孔端友皱着眉,他不理解。

“赵经略,禄汗召见。”一个契丹人的通译找到了发呆的赵鼎,小声的说道。

“金国的使者,陈王完颜宗隽也在帐中,还请赵经略小心。”通译好心的提醒道。

赵鼎一把拽起来孔端友,来到了王廷的大帐篷里,看着坐在主座上的禄汗,笑着说道:“不知道禄汗听完金国使者的意见,是何等想法?是要与大宋为敌,还是要与大宋为善呢?”

禄汗摇了摇头:“赵相公言重了,这金国使者刚开始说出兵漠南之事,我还没听,就叫了赵相公过来,一起听一下。”

赵鼎听到通译的翻译之后,看了一眼夏佐和金钱鼠尾辫的完颜宗隽。

完颜宗隽是完颜阿骨打的第六子,有战功,封陈王,金国的尚书左仆射。

这个正使的分量一点都不低!

看来金国不是毫无准备,凌唐佐伪装成夏佐,提出了那条策论,只能说适逢其会,可能在金人中早就有所讨论。

不过,这禄汗居然直接将宋使和金使拉倒一起,看来他的态度很明显,并不想轻启战端。

这对赵鼎来说是个好消息,他以为这次前来,会被这禄汗囚禁到北海,也要像苏武一样,放几年羊才能回去。

“你说吧。我来听一听。”禄汗对着凌唐佐说道。

凌唐佐出列,手中拿着一个酒杯,这个酒器,名叫爵。前有流,即倾酒的流槽,后有尖锐状尾,中为杯。

一侧有鋬,下有三足。

“可汗,这乃是爵,喝酒所用,不知道禄汗可知,为何这爵有三足吗?”凌唐佐拿着爵笑着问道。

禄汗一愣,问道:“这自古传下来,就是如此模样,还能有何道理?”

凌唐佐嘴角露出了一些笑容说道:“因为这样最为稳定啊!我的可汗,这样的酒杯,放在桌上才不会倾倒。”

“就像如今的天下局势一样。”

“此时的宋、金、铁勒诸部,就是三足鼎立与天下,只有如此,才最为稳定啊!若是宋人真的灭了金国,下一个就是铁勒诸部啊。”

禄汗初一听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说道:“大宋和铁勒诸部向来友好,并没有兵戈之祸,你金人和宋人是世仇,有踏土诛民之罪。大宋和铁勒诸部却没有这样的仇怨。”

“你不要故意说一些吓人的话,蛊惑我铁勒诸部的臣民。”

凌唐佐长笑三声,说道:“可汗此言谬矣!并非某危言耸听也!”

“宋人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吞并金国之后,宋人绝对不会就此罢手,届时铁勒诸部,就成了大宋的心腹大患。”

“宋太祖有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若是可汗抱有侥幸的心里,他日被宋军铁蹄践踏之时,再想想今日之所思所想!岂不是甚是可笑?!”

凌唐佐句句话直至本心,赵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知道面前慷慨陈词的年轻人,其实是大宋的官员,让他有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

禄汗听闻也是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想了很久,才说道:“这事,容我好好想想,你继续说。”

凌唐佐笑着看着完颜宗隽,这个可汗的心思,已经不再是单方面偏向宋国,而是有了迹象倒向金国!

“不知道禄汗有没有听说过,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句话?”凌唐佐笑着问道。

而禄汗点了点头,这句名言,可是流传了近千年的谚语,他自然有所耳闻。他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是大宋有鲸吞天下的态势吗?”

凌唐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禄汗说的对也不对,宋朝的皇帝有鲸吞天下的意志,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我要说的却不仅仅是宋国鲸吞天下的志向。”

“哦?”禄汗前倾着身子,看着凌唐佐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凌唐佐笑道:“不知道可汗这个可汗的位子,坐的是不是如坐针毡呢?”

此言一出,整个大帐都是寂静无声,这是事实。

百年前定都与龙庭的克烈部,并没有一统整个漠北草原诸部,相反,他只是依靠着克烈部的强盛,压制其他诸部。

说统一草原诸部,还远远不够。

克烈部人人知晓此事,但是没有人站出来,堂而皇之的站出来,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这是克烈部的痛脚,却被一个外人直接说破,禄汗的脸色,自然有些不太好看。

凌唐佐看着禄汗的模样,笑着说道:“不知道禄汗有没有,一统草原之雄心呢?”

“若是有,那禄汗还是草原上的雄鹰,如果没有,那禄汗就只是草原上的豚鼠罢了。”

噌!

王庭内的侍卫,抽出了自己的长刀,这个汉人口出狂言,居然敢谩骂克烈部的可汗!

禄汗没有制止这些侍卫的长刀,若是凌唐佐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今天走不出这王庭。

凌唐佐依旧挂着那副欠扁的笑容,看着禄汗,再看看拔出刀的侍卫,笑着说道:“可汗啊,若是可汗愿做雄鹰,出兵漠南,就是最好的借刀杀人的机会啊!不知道可汗以为如何?”

禄汗听闻,整个人的身子快要倾出了桌案,看着凌唐佐,这借刀杀人的意思,他当然听的明明白白!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

禄汗擦了擦额头的汗,示意侍卫将刀收起来,宋人的力量集中在金人那边,若是此时,自己南下,占领漠南四镇,依靠大宋的军队借刀杀人,消耗别的部族的实力。

借机统一整个漠北诸部,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的很有道理。”禄汗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脱里,想了很久,说道:“你说的两个理由都很充分,但是我克烈部,依旧不同意出兵漠南,帮我给金国的皇帝带去歉意。”

禄汗笑着说道:“去年从漠南四镇撤兵之后,我克烈部与大宋交好,宋人并没有违背盟约,我漠北儿郎也是铮铮男儿,自然不会违背盟约。”

“为了口头上的盟约,可汗放弃的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还请可汗三思。”凌唐佐皱着眉头看着禄汗,他明明已经心动。为何现在又不肯出兵了呢?!

禄汗看到了凌唐佐的眼神说道:“在你们来之前,大宋的使者也到了龙庭。我认为宋使的建议更好,两国不兴刀兵,方能昌盛。刀剑无眼,兴刀兵就是男儿战死沙场,男丁无,这一家子就完了。”

“这一年来,少了辽国这个中间人的身份,我漠北诸部与大宋回易,少了一次倒手,日子好过了许多,人心思定,我克烈部,草原百姓,也是人啊。”

禄汗看着赵鼎笑了起来。这一年和大宋通商回易的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仅仅食盐一事,过去多少不愿听从他调遣的部族,现在都听话了许多。

赵鼎站了起来,给禄汗行礼,看着凌唐佐说道:“不是所有的胜利,都需要依靠刀兵。”

“有时候,钱也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