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话 七井楼(四)
冰冷的清晨划破了着深山之中的喧嚣,格外的宁静。昨夜的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外面的地面上,然已堆积了厚厚的积雪。我睁开了眼睛,有些恍惚。昨晚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
整个房间被那蜡烛所发出的暗淡的光笼罩着,窗外,是一片灰暗,丝毫没有太阳的踪迹。风从那窗纸的破洞之中涌了进来,有些冷。我打了一个寒战,站起身,推开那扇泛着暗淡的光的木门,走出了房间。
今天是第三天。也就是说,第三个人会从这个世间离开。
走廊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外面的风声回**在那条幽深的走道之中,被无数次的大鸣大放,低沉的嚎叫着。我沿着那漆黑的楼廊向前走着,脚下的木板发出了不安的响声。两侧的房间之中透着那甚不明亮的烛光,里面隐约可见走来走去的身影。我转了一个弯,想要向楼下走去,然后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那种无比的寒意瞬间将我包裹的严严实实,我甚至我能感觉到我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了起来,四周的黑暗拢了过来,几乎要将我吞噬。我缓缓的后退了几步,然后几近麻木的转过身,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那个黯淡了下来的房间,门上挂着锈迹斑驳的锁,像是在咧着嘴嘲笑着我一般。我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伸出手,一下子将那门上的门纸撕扯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里。
房间里面一团漆黑,只有那不时响起的冷风从没有关好的窗子中吹了进来,弥漫着灰尘。房间里的气息有些凉,应该有一阵子没有人在里面了。那根孤零零的蜡烛静静的摆在窗前的桌子上,上面布满了凝固的烛泪,就像是那一条条突起的青筋,在明晃晃的招摇着,而那蜡芯上,空空如也,甚至都没有那缭绕升起的青烟。有的,只是那一片化不透湿寒。
我紧紧的咬着牙,咯吱咯吱的响着。然后慢慢的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一推被我撕扯得有些褶皱破烂的纸,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其中露出了红sè的一角,却在这不透光的走廊之中格外的明显。我将那张纸取了出来,静静的凝视着上面那扭曲的画符,心中蓦地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那两根捻着符纸的手指甚至已经开始微微的抖动了起来。
我一挥手,那张符纸便瞬间被一团幽蓝sè的火焰包围了,扭曲着落在了地上。在那逐渐燃尽的火光之中,似乎传来了幽怨的哀嚎声,撕心裂肺。然后一切重归寂静,那诡异的蓝sè也隐没了下去。我站在那里,看着地上那堆黑sè的碳屑,一言不发。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吹了进来,回**在走廊之中,那门上的锁头被吹得叮咚直响。周围也开始响起了渐渐的嘈杂声,似乎有人打开了门,然后看到了我的身影,便急忙缩了回去,重重的关上了门。在这个近乎幽闭的独楼之中,人心已经变得淡漠了,每天充斥在周身的,只有这绵延不绝的孤独,以及对死亡的恐惧。那一双双灰暗的眸子,已经无法再去发现那明亮的sè彩了。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快步的奔下楼。院子里一片宁静,积雪厚厚的铺在地上,混杂着杂质,显得有些发灰。我无声的站在门口,看着院子之中的一片肮脏的银白,然后默默的走到井边,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人。
猎户紧闭着双眼,靠在井边,一动不动的。那些积雪压在他的身上,就宛如一尊石化了的雕像,在这一片天寒地冻之中,诡异的扭曲着。他的嘴唇青紫,脸颊也泛着深深的枯黄,而那双紧闭的双眼下面,也是一团毫无生气的青灰sè。毫无悬念的,他的手里握着一片墨黑的瓦片,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仔细的打量着着猎户的表情,然后看出了一丝怪异。
他的表情有些惊讶,但是在这惊讶之中,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憧憬和欣喜。而他身后的那盆水却被打翻了,木盆歪歪的没在积雪之中,立在那里。我在这宁静的院子之中茫然的站着,那股怒意更加的强烈了。而楼里面的人也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围在我身后,忐忑的看着,脸上带着一贯的木然。百里申和捕神也下来了,百里申看到那几乎是被埋在雪里的猎户,不由得吃了一惊,然后神sè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了起来,灰茫茫的天空上,积云杂乱无章的分割着,就像是那刻在初冬之中的一条条突兀的伤痕。
“公子......猎户他......”百里申小声的说道。
我咬紧牙关,死死的握着拳头,就连那骨节都发出了让人发指的响声。我猛地转过身,冲到那楼主的面前,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周围的人蓦地爆发出一阵惊叫,慌忙的向后面退着。那楼主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力气,不由得张开嘴哀嚎了起来,手脚在空中乱蹬着,想要挣脱我得手,但是无济于事。
我将他拉到面前,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的说道:“去把那个坟冢刨开。”
那楼主的眼中一下子露出了惊恐的神sè,他慌忙摆着手,语不成句的说道:“不......不可啊......那......那是......”
我将他整个人扔在地上,那矮小的身影重重的摔在了积雪之中,发出了沉闷的响声。那楼主痛苦的叫唤了一声,然后狼狈的向后爬着,失措的躲闪着如同鬼魅一般的我。此刻我的眼中,那股令人胆战心惊的血红sè再度涌了上来,天地之间仿佛被淋满了令人作呕的鲜血一般,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颜sè。心中的狂喜不断地跳动着,甚至能感觉到胸膛剧烈的震颤。
我跨步走上前去,蹲在那已经不知所措的楼主面前,冷冷的说道:“快去让人把那坟冢刨开,不然的话,还没有等到地缚灵的出现,我先要了你的命。”然后我猛的伸出手,那蓝sè的火焰顷刻之间在我的掌心腾空而起,将这个白sè的院落映照的一片妖异。
众人愣了一阵,然后都逃命一样的向那幢独楼之中奔去。楼主整个人像是已经无法自已一般,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战战兢兢的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狞笑着:“我是画皮人偶师。”
楼主的眼中一下子充满了畏惧的神sè,他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我,结结巴巴的说道:“画......画皮......人偶师......”
“正是。”我满意的笑着说道:“既然你露出这样的神情,就一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我取你的命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所以,你最好按我说的做。懂了么?”
那楼主仿佛已经不会说话了一般,不住的点着头,似乎都要将脑袋摇下来了。我直起身,盯着谈淡淡的说:“很好,现在你可以找人将那坟冢挖开了,那里面每一具尸体都找出来,注意我说的是,每一具。”
楼主艰难的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战栗着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踉踉跄跄的跑进了独楼里,大声的喊着:“活着的人快拿家伙出来!”声音回**在诡异yīn森的木楼之中,显得格外的闷。
捕神走到我身边,用异样的语气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这么可怕......”
我转过头,盯着捕神。似乎是眼睛之中的那抹血红还没有散尽吧,这如同厉鬼一般的表情似乎吓得捕神一愣,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然后难以置信的盯着我。半晌,才喃喃的说道:“你......就像是一个厉鬼。”
“是么?”我自嘲一般的笑了一下,那股令人不安的感觉开始渐渐的褪了下去,周身边的异常的冷。我有些头晕,眼前的所有的事物乎在微微的倾斜着,那令人心惊的红sè也开始散去,一切恢复正常。我张了张嘴,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呛得我弯下腰,发出猛烈的咳嗽声。百里申急忙过来扶住我,过了好久我才回过气来,站起身,看着那正在向外面走出来的人。
“公......公子......真的要挖啊?”楼主的脸上仍旧挂着一丝惴惴不安的神情。
我皱了皱眉头,厉声的低吼道:“挖。”
之后那些人便围到了那高高的坟冢面前,木然的向外挖着那些被这寒冷的天际冻得有些僵硬的泥土。捕神奇怪的问道:“公子,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挖这坟冢呢?”
“我想知道第一个死了的人是谁。”我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不带感情的说道。捕神对我的变化搞得一愣,不过他也渐渐的习惯了我诡异的xìng格,就不再说什么了,从角落里找出一柄出头,帮着那些女人挖了起来。
我踩着脚下的积雪,走到了那坟冢的面前,看着那突起的土丘被一点点的挖的矮了下来,然后,第一具尸体被挖了出来,是昨天惨死的胖子。那惨白的皮肤上覆盖着零散的泥土,看起来有些让人不舒服。捕神和楼主将那胖子的尸身抬了出来,放在一旁,然后又开始不停地挖着。然后,第二个女人也被挖了出来。紧接着,更多的尸体被挖了出来,而且越往后的,便越狰狞。浓烈的腐烂的气味开始弥散在了这个院子之中,有的人已经控制不住的弯下腰干呕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具骸骨也被挖了出来,那原本高高的坟冢此刻已成了一个大坑,散发着滚滚怨气和死亡的味道。我皱了皱眉头,走上前去,仔细的打量着被挖出来的骸骨。一共是二十六具。楼主说他是一年前才来到这个楼的,也就是说,在他来之前,一共死了六个人。我围着那些排成一排平铺在地上的尸骨缓缓的踱着,紧紧的皱着眉头。
这些尸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那种异样的不协调感再次涌了上来,我停下脚步,注视着每一具形态各异的尸体。新的几具有的已经面目全废了,尚未烂尽的腐肉摇摇yù坠的粘在已经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脸颊上,显得格外的狰狞。而最初的几具,已经变成了森森的白骨,那黑洞一般的眼眶散发着浓浓的寒意,就像是无比怨恨的目光,狠狠的剜着那根恐惧的神经。其余的人早已累的气喘吁吁,远远的躲在一边,紧张的注视着这满地的尸体。就算是换做平时,这一地的尸体就会让人感到深深的恐惧了,更何况是在这死亡的yīn影弥漫着的诡异的清晨呢。
我走了一圈,然后站住了脚步。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应该说,是太整齐了。就是那些依稀可以分辨出容貌的尸体的表情。我走近几步,然后心里不由得一颤。
那些人,似乎都在笑!
我急忙抬起头打量着远处已经被冻僵的猎户的尸体,在那片模糊地yīn影中,隐约可以看出,他似乎也在笑着,就像是了了什么心事一般。我努力的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昨天的胖子死的时候,虽然表情木然,但是嘴角似乎也是向上扬起的。前天的那个女人,虽然表情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但是,那涣散的眼神之中,似乎仍然残留着一丝欣喜的光芒,就像是被困了绝境之中的人看到了希望的火光一样。我皱了皱眉头,然后向前走了几步,最后,目光落在了第一具尸体上。
那是一具小小的骸骨,有些扭曲的摊在雪地上,显得有些孤独。
我凝视着那具孩子般大小的白骨,然后耳边又回响起了猎户昨天和我说过的话。
“之前我曾经听别人说过,这楼里,死过一个孩子。而且,好像是死在了那个井边。”
井,孩子,瓦片,水,西南方,里鬼门,这些零散的片段似乎渐渐的组合在了一起,一个不成形的轮廓逐渐的清晰了起来,但是仍旧是被一层氤氲的雾气所笼罩着,模糊不清。我默默地看着这横了一地的尸体,淡淡的说道:“把他们埋回去吧。”
大家又默默无声的动起手来,捕神已经把猎户的尸体搬了过来,同其他的人一样,被埋进了这寒冷的泥土之中。坟冢渐渐的再度堆了起来,我心情复杂的转过身,看着那七扭八歪的木栅栏另一侧,那深邃的枯树林,在这一片茫茫的天际中,像是凝固住的张牙舞爪的手,骨节嶙峋的想要扼住那些散发着惶恐的灵魂。
独楼之中被那死一般的寂静所笼罩住了,同时似乎有透着一阵轻松。因为,三天终于过去了,这诡异破旧的楼之中,又再度恢复了七个人。似乎每一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死亡没有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虽然三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莫名其妙的被夺走了xìng命,但是在这个如同笼一般狭窄的范围之中,只有自己活着,才是最值得关心的吧。因为恐惧,每天都围绕在四周,挥之不去。就像那根似乎永远不会变短的蜡烛一样,说不定在哪一个昏暗的清晨,陡然熄灭了。
而我们三个人,似乎看起来也将会和他们一样,被困在这里。百里申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因为一方面,他为自己的xìng命担忧,另一方面,已经耽搁了三天了,而这冬天也来了,北方会变得更加冷了。浮罗古镇,仍旧遥遥无期。
整整一天,那yīn霾的天空都没有放晴。傍晚的时候,天暗的特别的早。这令人压抑的三天似乎就快要平静的过去了。我从房间之中走了出来,在独楼的大门口遇到了楼主。楼主看到我,似乎有些害怕,向一旁挪了几步。我无奈的笑笑,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公......公子......”楼主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什么时候会找出那个困住我们的那个......地缚灵啊?”
“等。”我简单的回答道。楼主看了我一眼,吞了一口唾沫,便不再说话了。昏黄的烛光只能照亮那周围一小块的空间,而其余的地方,则仍旧被这浓浓的黑夜包裹着。天边那抹青sè也快要消失在那远处轮廓狰狞的山林之中了。我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准备回去。而就在这个时候――
“真是对不起,我们迷路了,不知道可不可以打扰一晚?”
两个商人模样的人站在院子里,表情抱歉的看着我们。
漆黑的空气似乎僵住了,许久没有流动。那股已经散去的yīn云一下子又铺天盖地的拢了上来,吞噬了那刚刚泛起的一丝暖意。风猛烈的刮了起来,破败的独楼似乎在这怒吼声中要动了一下,狰狞的注视着这些无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