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话 言羽菲(上)
言羽菲,是我心中一直的一个抹不去的痛。
我和她是在几年前的一次事件中偶然认识的。那时的我刚刚从宁州来到洛阳,面对着这个华而不实暗藏污涌的王城,突然感觉到茫然和无助,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好在有几个洛阳的老主顾和朋友,也就渐渐的安顿了下来。靠着在宁州打下的口碑,我在这虚无的王城之中也开始有了生意。
那是一个yīn霾的雨天,我的心情被这糟糕的天气搅得出奇的差,脾气也变得渐渐失控了起来。在果断的抽打了一顿那个满嘴蒜味出言不逊的纨绔子弟之后,我决定去郊外转转。或许只是一种心情的抒发吧。在宁州的时候每到yīn雨天我都会去亡父的坟前呆呆的坐上几个时辰,然后在暮sè之中浑身透湿的回到家中。虽然这里离宁州遥远,也没有亡父的坟,但是出去走走总比闷在这狭小的院子里要好得多。
于是我没有撑伞,漫无目的的走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之中,看着人来人往一张张麻木漠然的脸,心中泛起了巨大的烦闷。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向郊外走去。但是隐隐的,我感觉到在这涌动的人群之中似乎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在死死的盯着我,让我的脊背不由得一阵阵的发凉。我jǐng觉的回头看去,茫茫人海之中,只有一副副虚假的脸孔,别无他物。也可能是过于紧张了吧,我这样想着,然后渐渐的来到了郊外。
整个天空都是yīn沉沉的,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巨大的纱。树木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显得有些突兀,那树干散发着cháo湿的气息,脚下的地上也格外的泥泞,我艰难的在这崎岖的荒山之中走着,腿开始算痛了起来。
就在我打算休息一下的时候,只听耳边一阵尖锐的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向我扑了过来。我急忙一闪身,回头一看,不由得浑身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一只一人来高奇怪的动物用贪婪的目光盯着我,那锋利的獠牙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中散发着惨白的光,鲜红的口中散发着浓浓的尸体的味道。我慢慢的向后退着,心中暗自念道不好。因为我知道这是一只凶恶的尸兽。尸兽是徘徊于yīn阳两界之间的一种生物,以人或动物的尸体为生,凡是被它吃掉的尸体,上面的灵魂都无法转生,继而化作强烈的怨念,积压在尸兽的体内,而尸兽就是靠这种怨气来一点点的成长。此时眼前的这只尸兽已经是庞然大物了,想必它已经吃掉了成百上千的尸体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恐惧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慢慢的向后退着,并且伺机逃走。
然而这只尸兽看起来十分的饥饿,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向我一步步的逼了过来。我想应该是我身上的实体的味道吸引了这家伙吧。于是我看准时机,纵身跃起,飞到那高高的树上,然后向前猛的一扑,想要借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我如意算盘打过头了,这只看似臃肿的猛兽居然轻松的一跃而起,那锋利的爪子瞬间便划破了我的胸口,我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整个人便从半空之中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胸前的伤口又窄又长,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染红了我的衣服。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那散发着浓烈的怨气的尸兽却一下子扑了过来,将我重重的压在了地上。
温热的气体夹杂着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那满是泥污的利爪压在我的身上。我无力的挣扎着,或许是失血过多,我感到一阵晕眩,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难道我就要命丧于此么?我突然自嘲的笑了出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像是有纸的声音划过天空,紧接着身上一轻。我睁开眼睛,却发现那尸兽离开了我的身体,在疯狂的追逐着一个纸人。那纸人仿佛是活的一般,在尸兽的前面不停地跳跃着,似乎在挑逗着那只已经愤怒的尸兽。紧接着便见那纸人猛的跃起,钻进了尸兽大张着的血盆大口之中。那尸兽落在地上,似乎意犹未尽的吞咽着那薄薄的纸人。然后只见那尸兽被一股力量猛的冲上了天空,伴随着痛苦的吼叫,那尸兽的在空中剧烈的翻滚着,只听一阵令人不安的撕裂声,无数尖锐的刺从尸兽的身体之中刺出。一声哀嚎过后,庞大的尸兽被割的四分五裂,化作阵阵浓烟飘散在雨帘之中。
我虚弱的躺在泥泞的地上,胸前的伤口突突的跳着。雨水渗进了伤口外翻的边缘,细微的痒扩散了开来,夹杂着疼痛,在全身蔓延着,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用手指深深的挖进了那冰冷的泥土之中,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然后我被一双手温柔的扶了起来,我艰难的睁开眼,在天与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氤氲之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我眼前晃动着,只是看不清楚容貌。
“你是谁......”我虚弱的问道。
“你不要说话,你现在伤得很重,而且中了很严重的尸毒。”一个好听的女子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宛转悠扬,格外的温柔,仿佛置身在云端一般。
我努力的想要站起来,但是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那女孩急忙说:“你现在不能动。”然后我的肩膀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是针灸吧,我无力的垂下头,感觉到那股刺骨的寒意在身体里面不停地游窜着。紧接着周身一沉,似乎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之中的那种落差感,却看时变得清醒了起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脸sè白皙的女孩担忧的看着我。
“好点了么?”女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我看着那张有些凌乱的脸,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感激。我虚弱的说道:“多谢姑娘相救......”
女孩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她急忙摆手说道:“没什么,我也只是路过而已。”然后疑惑的打量着我,试探的问道:“不知公子为何周身散发着尸气呢?”
我无奈的笑笑,微弱的说道:“其实我是画皮人偶师啊。像我这种半只脚踏进地府之中的人来说,一点尸气算什么呢。”
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惊讶的问道:“你是画皮人偶师?真是太巧了!我来洛阳就是为了找人偶师呢!你认识闵二叔么?”
我点了点头,然后仔细打量着这个神奇的女孩,问道:“闵老伯啊......你找他做什么呢?”
那女孩急忙解释道:“家师吩咐我来王城将一封密信交给闵二叔,公子要是认识的话那就太好了。”
“还未请问姑娘的身份是?”我好奇的问道。
女孩急忙对我抱拳一揖,清脆的说道:“在下纸鸢师言羽菲见过公子。”
“人偶师季冥渊。”我回礼道,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然后努力的想要站起来,但是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言羽菲急忙过来搀扶住我,慢慢的向前走着。天上的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浅淡的阳光从疏密不均的云层中挤了下来,在这水汽氤氲之中,绽开一片绚丽的金黄。羽菲搀着我缓缓的走着,我不经意的转头,看到羽菲那清澈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颤。羽菲笑了笑,然后问我:“人偶师都很年轻的,而季公子怎么这么年轻呢?”
“我从小就不知道娘是谁,然后长大了些父亲也去世了。”我有些黯然的说道:“之后我便在一个江湖术士那里学到了做人偶的本事,算起来也已经有了几年了。”
“原来是这样啊。”羽菲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转过头,看着羽菲的眼睛,问道:“言姑娘是纸鸢师?那纸鸢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叫我羽菲就好了。”羽菲笑着回答道:“纸鸢师呢,就是cāo纵纸的人咯。属于奇门遁甲一行,不过现在正统的纸鸢师已经不多了,中原这边应该就剩下我和我师父两个人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我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不劳烦羽菲姑娘了,我自己来吧。”然后支撑着软弱无力的双腿向前面走去。羽菲被我这怪异的举动搞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片刻,她回过神来急忙跟上了我,焦急的说道:“你现在的力气很虚弱,小心受伤啊。”
我冷冷的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不要紧的。”然后被自己的语气弄得一愣,急忙补救一样的说道:“闵二叔的家在进城之后左面第一个小巷最里面的那家,他每天都在家里,你可以去找他吧。”
羽菲“哦”了一声,声音中似乎有些失望。她闷闷的说道:“我知道了,多谢公子告知。”然后便低着头匆匆从我身边擦过。我隐约看见她的脸上有些怪异的神sè,但只是一瞬,便隐藏在了背影之中。我叹了口气,艰难的向家走着。
回到家的时候天sè已将晚,我拖着几乎完全无力的身体撞开家门,然后重重摔倒在了院子当中。百里申吓坏了,急忙奔出来将我架进了屋子里。我感觉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眉头紧锁着躺在榻上,身上的衣服仍旧cháo湿,黏黏的贴在身上,就像是一层湿厚的浆糊一般,让人感到异常的不舒服。百里申端过一碗姜汤,我麻木的将那辛辣的**灌进了嘴巴里,然后闭着眼睛躺在榻上。胸前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只要**呼吸就会觉得仿似肋骨都要被撕裂开一般。我睁开眼睛,看着那有些飘远得忽远忽近的房梁,眼前突然浮现出羽菲那张清秀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滋味。是感动么,还是别的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只觉得看到她那淡淡的笑容,就觉得非常的开心。我翻了个身,不一会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被一层熟悉的淡青sè笼罩住了,身上的疼似乎减轻了许多。我试着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气体涌进喉咙之中,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阵清爽的感觉。我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依旧很cháo湿,不过已经没有了yīn沉的压抑感。我在王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转悠着,夜幕之下的洛阳城显得有些萧索,但是依旧透着一股王城的气息。在这威严之中,叠加着一丝yīn暗的味道。就像是那两侧布满着交错的水痕的黑暗的墙壁,每一寸细小的缝隙之中都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我就像一个游魂一样在这个雨后的夜晚游**者,身体仿佛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拐进了一条幽暗僻静的小巷。地面上的积水漠然的反shè着惨淡的月光,看上去就像那地狱之中的鬼火,散发着哀怨的光。雨后的寒意袭来,我不由得裹紧了衣服,然后抬头向着黑洞洞的四周打量过去,却发现我站在了闵老伯家的门前。
我抬手敲了敲门。沉闷的破铁的声音回**在幽深的小巷之中。
“谁呀?”闵老伯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季冥渊。”我虚弱的答道。然后很迅速的,门被打开了。我看着开门的那人,不由得一愣,然后脱口而出:“羽菲姑娘?”
羽菲看到我也一愣,然后微笑着将门打开,轻轻的说道:“原来是季公子啊。”
我走了进去,看着那被雨水冲刷的有些狼狈的小院,皱着眉头对坐在门槛上笑眯眯的望着我的闵老伯说道:“我说老伯,提醒你多少次了,弄个苫布把你院子里的东西盖好,不然下雨的话肯定发霉。”
“不妨事,不妨事。”闵老伯站了起来,那左手的桃骨嘎巴的响着。他走过来看着我说道:“哎,你看你,脸sè这么难看还不在家好好休息,这么晚了来乱逛什么啊。”我一时语塞,看了看闵老伯,又看了看羽菲,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为好了。
羽菲走过来担忧的看着我说道:“是啊,季公子,你胸口的伤怎么样了?”
“多谢羽菲姑娘挂念,已经不碍事了。”我笑着说道,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倒是闵老伯皱着眉头问道:“啊?你身上有伤?怎么弄的?”
“没什么,一点小伤。”我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敷衍道:“白天的时候去外面散心,不小心被一只尸兽给缠上了,多亏了羽菲姑娘相救。”
闵老伯长叹一声,眼神中充满着忧虑的对我说道:“你啊,这么年纪轻轻身上便有这么重的尸气,我担心你的将来啊。”
“老伯多虑了。”我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这人偶师的下场老伯是最清楚了,要不是您金盆洗手,恐怕也和我差不多吧。”
老伯定定的看着我,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对了,”我这才想起来一件事,然后转过头向羽菲问道:“不知羽菲姑娘的师傅想要拜托闵老伯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羽菲说道:“前些阵子临近好几个村子的好多村民都被类似纵尸术异样的法术给控制了,闹得人心惶惶。请过几个道士去驱鬼,但是鬼没驱成道士反倒死了好几个。便有人找到了家师,家师说这种与尸术有关的事情要麻烦人偶师了,于是就写了封信让羽菲送给闵老伯。却没想到闵老伯已经收山很久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到。
闵老伯叹着气,说道:“羽菲的师傅青云道长与我也算是旧相识了,要不是我已经收山很久,而且不能跨出这庭院,我就会帮他这个忙了。”然后突然抬头看着我,说道:“要不,你来替我完成这件事好不好?”
“我?”我有些晃神的指着自己问道。
“对啊!”羽菲在一旁恍然说道:“季公子不也是人偶师吗?那就拜托季公子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为难的说道:“但是纵尸之术我还不大娴熟......这样吧,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
“那就说定了!”羽菲显得很高兴,那明朗的笑容挂在脸上。我心头一颤,慌忙别过头去。
闵老伯看着我,奇怪的笑着说:“羽菲远道而来,我这破烂的小院又没有多余的空房,不如这样吧,就让羽菲住在季公子家,反正你家的屋子多得是。”
“啊?让羽菲住我哪里?”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不大妥当吧?”
“哪里不妥了。”闵老伯挥了挥那桃骨右手,说道:“就这么样吧,羽菲啊,等下你就和季公子回去吧。”
“是,二师伯。”羽菲回答道,脸上却泛起了一丝红润。我无奈的看着这一老一小,只能答应了这桩莫名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