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子夜

“至若人彘走兽其表,乃天地混沌之初之元也。取其jing髓,去其糟粕,以晨曦之泉,晖yin之尘覆之。满之以鹅鸿飘零,竹骨其实,以牤丝走线银锐之器以聚合,其间必以寒yin蔽明加以苫之,若其未果,则置于明灯四盏,于戌时之始,亥时之末方可劳作

。”

——《偶形纪》

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我点燃了桌子上的四盏昏暗的油灯,诡异的yin影投shè在台案上,交叉出一个十字。百里申已经熄了那盏灯离开了房间,偌大的房间中便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这些我的工艺品了。《偶形纪》中说,制作画皮人偶,只能在四盏油灯的照shè下,用牤虫翅膀做成的丝线加之纯银的针,在每天戌时至亥时之间完成,不可过于提早,也不可超出时间范围。此刻,在四张灯的环绕下,一个人偶被我摆放在了台案之上。银针轻车熟路的游走在那层皮革之上,逐渐的缝合着有些抽缩的边缘。银针刺破皮革发出的一阵阵轻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时的回**在房间里。

至于这些人偶的画皮,是猪和牛的皮革所制成的。鸟兽的皮革面积不够,同时制作出来的效果又不是很理想,而人皮太危险,没有人会蠢到去用人皮来制作人偶。不过,就算是牲畜走兽的皮肤,画皮人偶师这行职业仍旧是积怨很深的。不过我是丝毫不在意这些,毕竟我把店铺开到洛阳已经快过去六个年头了,虽然也被那些怨气很深的家伙sāo扰过几次,不过每次都被我轻松加愉快的打发走了。说实话我倒是真希望那些家伙多来做客,不然的话每天的生活不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就是一整晚对着这些出自我手下的毫无生气的家伙,但凡是个人都会对这样的生活厌倦的。

缝合了最后一寸画皮,我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看着这具在我眼里毫无瑕疵的人偶,有些无奈的自言自语道:“都怪百里申的那个家伙,不然我现在早就在醉月楼的雅间之中和那群纨绔子弟喝酒赏月了。”然后怨念想那扇漆黑的大门看了一眼,把那个做好了的人偶放进那口硕大的箱子里面。人偶扭曲的被塞进了箱子里,就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人被放进棺材之中一样。我的心底泛起一丝异样,只能叹了口气,再次重重的将那口箱子盖上了。

我站起身,端起一站油灯走到墙角那堆未完成的人偶跟前,借助微弱的光亮,看着那些人偶。

“一,二,三......”我轻轻的数着没有完成的作品:“还有三个,唉,争取在两天之内完成吧。”然后我转过身,向大门口走去。这是隐隐的传来打更人清脆的敲击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伴随着逐渐远去的声音,外面猛的刮起一阵大风,就连那沉重的铁门也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一阵寒风从门缝中涌进来,一下子卷灭了所有的油灯

。偌大的房间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百里申那夹杂着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子!公子!已经过了子时了!”

“是么?看来事情变得不妙了啊。”我淡淡的说道。然后在那团被黑暗包裹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站了起来一般,在向我慢慢的靠了过来。身后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猛地转过身,借着门缝通过来的那一丝微弱的月光,我看到,原本在墙角堆积着的那三具尚未完成的人偶竟然站了起来,歪歪斜斜的向我扑过来。

“没办法了。”我低低的说了一声,然后迅速的用手指在面前一挥,幽蓝sè的火焰十字霎时间在空气中燃烧了起来。在这明亮幽异的火光中,那些人偶一个个面sè狰狞,眼睛中空洞无神的向前望着,尚未梳理的假发凌乱的堆积在脑袋上方,身上的画皮有的还没有修整甚至缝合,歪歪斜斜的如同布帘一样挂在身上,里面的细絮和竹骨支愣着,就像是从义庄爬起来的尸体一般,慢慢的向我靠拢。

“百里申,你这个家伙。”我冲着门外那人喊道:“都是你给我揽的生意,等我解决了再来收拾你。”话音刚落便觉得一团冰凉的如同蛇一般滑腻的事物渐渐的缠到了脖子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其中一个人偶的尚未被支撑起来的胳膊。 我飞起一脚重重的踢在那具人偶的胸口。这一脚力道可不轻,只听见一阵噼啪的声响,人偶体内的竹骨已经被我踢得粉碎,夹杂着鹅鸿飘零的填充物从人偶的背部爆裂开来。那人偶猛烈的颤抖了一下,便如同一具被掏空了的皮囊一般瘫倒在地上。

“解决了一个。”我谐谑的说道,好像是说给那具被我踢得已经完全走了样的人偶。然后便觉眼前黑影晃动,剩下的两具残破不堪的家伙摇摇晃晃的向我扑过来。我看准时机,一个闪身从两个事物之间切了过去,然后甩开缠在脖子上的那条散发着隐隐动物**气味的手臂,两只手十字交叉,大吼一声:“火刃,破!”那两具人偶的脚下突然腾起两团蓝sè的火焰,将它们紧紧包裹。伴随着一阵阵浓烈的脚臭味,两具人偶就这样化成了一堆焦炭。我有些心痛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就这样会在自己的手里,不由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跨过那堆黑sè的遗骸,向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我感到小腿一阵疼痛,像是被什么刺破了一般。我急忙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具被我踢得不chéngrén形的人偶用另一只手臂里面的竹骨刺透了我裤管的布料,刺破了我小腿的皮肤。血顿时涌了出来,沿着那根竹骨,流进了那具人偶的身体里。

我心中顿时大叫一声:“不好

!”急忙飞起一脚将那具人偶踢开,然后腾空而起,飞身想那厚重的铁门撞去。只听一声巨响,那扇厚重的铁门被我撞得飞出老远,已经变了形了。同时我的肩膀也隐隐作痛,估计是撞出了内伤。百里申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然后就见那扇门飞了出去。看到我之后他惊讶的说道:“公子......怎......怎么了?”我不顾腿上和撞门的肩膀的疼痛,直接飞奔向书房,同时会都冲着百里申大吼一声:“站在那里别动!”百里申被我这一吼吓得一愣,登时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我急忙飞奔回书房,同时心中一阵坏笑。百里申那家伙应该能帮我抵挡一阵吧。果然,我前脚刚踏进书房的门槛,后面就传来百里申杀猪一般的嚎叫:“公子救命啊!!!这是什么东西啊!!!”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伸手抓起雕花木架最顶端的一把长剑,转身向跨院奔去。

当我赶回跨院的时候,那具已经彻底变了形的人偶正紧紧的缠住可怜的百里申,张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向百里申的咽喉咬去。百里申用手死命的抵着人偶的脸,两个人呈现着一种怪异的姿态僵持在那里,从百里申的表情来看,他已经快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了。看到我回来了,顿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求救着:“公子快救救我啊!”我虽忍俊不禁,但是毕竟事态紧急,也无暇与他插科打诨,右手一抖,只听铮的一声,剑鞘从剑身脱离,银sè的光芒瞬间从剑身上扩散开来,散发着阵阵寒意。那具已经魔化了的人偶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推开百里申向我扑了过来。这力道又快又狠,我不敢于它正面交锋,只得欺身闪开,然后绕到那怪物的后面,将散发着寒光的长剑一下子刺进了人偶的背部。人偶顿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嚎叫,不停地扭动着。我加大力道,用长剑狠狠的向上划着。人偶剧烈的挣扎着,随着一阵皮肤被撕裂的声响,那具人偶被我劈成了两半。尖锐的叫声戛然而止,一股散发着恶臭的粘稠的**从那副皮囊中缓缓流出。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得有些yin森诡异。

我将地上的剑鞘拾了起来,将剑收了回去,那银白sè的光芒瞬间消隐了。然后我转过身,看着坐在地上兀自喘着气的百里申。

“喂,你吓傻了?”我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百里申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面充满了埋怨和惊慌,还泛着点点泪水。他嘟囔着说道:“公子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明知道要有东西追上来还叫我站在那里,万一我被吃了怎么办啊。”

“这些家伙是不会吃人的,他们只会把你的血吸干而已

。”我故作轻松的说道。

“那也好不到哪去!”百里申气急败坏的嚷道:“要是羽菲姑娘在的话,她肯定......”百里申突然不说了,因为他看到了我脸上正在一点点的变sè。估计这小子是想声讨我然后说溜嘴了忘记了羽菲是我心里的一块禁区。他紧张的看着我,大气都不敢喘。

哎,罢了罢了,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去想也没有用了。于是我板着脸走到百里申面前,用剑鞘重重的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用凶恶的口气说道:“羽菲姑娘怎么了,就是羽菲nǎinǎi来了我也照样收拾你。要不是你见钱眼开接了这笔生意,至于这样么?”我指了指外在一边的已经严重扭曲的铁门,那把锁头还可怜巴巴的挂在上面:“明天戌时之前把它给我恢复成原样。”

“可是......里面有......”百里申的脑袋摇得像一个波浪鼓一样,慌忙的嚷道。看样子他被吓得不清。

“里面的呢,有两个已经做好了,还有两个尸变了的已经被我解决掉了。”我轻描淡写的说道:“一下子毁了三个半成品,明天又要赶工了。”然后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明天晚上之前收拾不好的话,我就把你和这些东西关一晚上!”然后扔下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的百里申,回到了书房。

月亮已经开始渐渐西沉,我却难以入睡。倒了一壶酒,倚坐在书房窗子边的横廊上,看着银灰sè的月亮发起呆来。羽菲的身影在脑海中还是挥之不去,不知怎的,就像她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一样,那种感觉始终笼罩在周身,暖暖的,似曾相识。

我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辛辣的**滚过喉咙,胸口一阵阵的发热。我有些麻木的旋转着手中的杯子,光洁但却不甚平整的表面泛着明亮不一的光,就像是谁的眸子,透过那稀薄的夜sè,幽怨的望着我。我不由得打了一了冷战。

“依稀若离别,空影映寒枝,只盼两三点微澜,伴皓月长空,暮雪千山,诉不尽万缕愁肠。”

熟悉的诗句从我口中轻轻的吐出,然后一愣,好像非常熟悉,但是却又感到一种空旷的陌生,就像是盘旋在脑海中的一团雾,朦朦胧胧,却又无法看清。夜已微凉,虽然时值初夏,但是晚风还是略显锐利。我不由得裹紧了衣衫,却发现脸上然已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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