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喂不熟的狼
还有几分钟下班,何会东敲门进来,看到左睿正在埋头写什么,脸上闪过一丝讥笑。见左睿抬起头来,何会东立刻满脸堆笑,说:“左镇长,忙着哪?那个铁战国请吃饭,咱们一起走吧?”
“哦,好吧。还有两句话,我写完以后马上走。稍等我一会儿,书橱里有朋友给的新茶,喜欢就随便拿。”左睿笑着指了指身后高大的书橱,又埋头飞快地写着什么。
何会东起身直到左睿的身后,开门拿出一袋茶叶,说:“那我可不客气了。我就喜欢打土豪……真是好茶,太香了!”
“喜欢就好,那一罐就都拿去吧,我这儿还有。”左睿头也没抬说。
何会东拿起罐子,咧着嘴说:“那我连罐一起拿过去了?还有烟不?既然是打土豪,就打个痛快的。”
“我不抽烟,只有一盒。拿去吧!”左睿拉开抽屉,拿了一盒未开封的烟,扔到了桌子上,“弄完了,咱们走吧。桑书记去了吗?”
“可能已经走了吧。车没在院子里。”何会东站在门口往外看了看说。
左睿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个人并肩往外走。何会东的车是一辆新买的夏利1.0。在乡镇,能像何会东这样买得起车的副职并不多,大多数人还是骑摩托车。
“这车不错啊。”左睿坐了进去,习惯性的赞扬道。
“也就是一个带篷子的摩托车吧。这车省油。我老婆说,你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的,整天骑个摩托车,冬天冷夏天热,腿都吹成老寒腿了,就买个车吧,反正摩托车也坏了。我听老婆的话,说买也就买了。”
“嫂子那是惦记你。”左睿笑着说。
“她是怕老了伺候我,怕我这老寒腿越来越严重,老了走不动路,还不得全靠她?”何会东熟练地换档加油。
福满楼是桑梓镇最好的饭店,也是为数不多的能够承办大型宴会的饭店之一。这家饭店的老板从开小吃部起家,几年时间就开了这座连县城都少有的大型酒楼。
何会东一下车,福满楼的老板郑福满便迎了上来,握住何会东的手说:“哎呀呀!何书记,这两天正琢磨着出新菜式,想请你品品呢,师傅刚做了两盘,您就来了。何书记是最照顾我生意的!”
左睿站在何会东前半个身位,听得牙齿直发酸。正想往里走,只听何会东说:“福满,我可尝不出滋味来,好坏还得左镇长这样的人品尝。左镇长,这位想必您已经认识了吧,这家酒楼的老板郑福满,是先富起来的那一批。”
郑福满赶紧上前握住左睿的手,抢先说道:“左镇长啊,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早就听说镇里来了个年轻有为的新镇长,人长得帅,又是大学高材生,今儿一见才知道传言非虚啊!我们福满楼地方小,左镇长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左睿心道,还真是商人的嘴,这话儿说的让人听着心里熨帖,但牙却像刚刚吃了未成熟的杏子一般,这会儿恐怕连豆腐都咬不动了。
“郑老板客气了。你这门面可是不小啊。”左睿左右看了看说。
“就是够吃够喝吧。我这里的饭菜又便宜又好吃,我就是想让乡亲们也能下得起饭店!您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快请进!”郑福满笑着说。
两个人走进来,何会东边走边说:“福满,你先去忙吧,我们去梅花厅。”
“那好……那好……一会儿我去给各位领导敬个酒。今儿那两个新菜,还得请二位领导多提意见。”郑福满唯唯诺诺地退到了一边。
左睿一进梅花厅,看到铁战国正坐在沙发上白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屋里的人正哈哈狂笑。
看到左睿进来,众人都住了嘴,全都站了起来,过来跟二人打招呼。
“都过来,我给你们郑重介绍一下!”何会东一招手,把几个人都叫了过来。左睿一看,这些人都很脸熟,从气质打扮上一下子就能看出来是村干部。
“这事儿交给我吧。左镇长,这几个都跟我一样,都是村书记……”
铁战国还没说完,左睿便插话道:“铁书记你先别说,这三位老哥我都记得。”指着其一位胖大的汉子,左睿笑着说,“你是马庄的马永道书记。”又指着其一位带眼镜的四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道,“你是孟庄的孟祥天书记。”全然不顾二人的惊讶,又指着最后一位干巴瘦小的老头儿说,“你是乔庄的乔金书记。我说的没错吧?”
“对!对着呢!”马永道大笑道,“左镇长真是有心,这么几天就把我们这些人认全了,这也是本事啊!”
连何会东都不得不承认,左睿识人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强。这桑梓镇好歹也几十个村呢,只开过一次村干部会,像铁战国这样经常长在镇里的,认识的可能性很大,但像乔金这样一年都不大到镇里来的人,左睿居然认识,这脑子真是不一般的灵光。
“刚才你们笑什么呢?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何会东坐到左睿身边,问道。
“老铁这个家伙,一肚子的荤段子,刚才说笑话呢。也不知道他这脑子怎么长的,一肚子这些东西!”马永道特别爱说,赶紧把话岔儿接了过去。
铁战国喝了一口水,“我老铁别的本事没有,就能让大家乐呵。我忘了听谁说的了,哭也一天笑也一天,干吗不笑非哭呢?我就寻思着吧,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惹谁,谁也别惹我!——哎,这桑书记怎么还没来?”
“桑书记不是说已经出来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到?”马永道也说。
这俩人说话思路太跳跃,很难想像,刚刚从做人的问题上,一下子又转到了桑书记来没来的问题上,这种跳跃方式,很有蛤蟆式撑杆跳的风范。
“再等一会儿吧,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出来的时候,桑书记已经上车了。可能是出去办别的事情吧!”何会东说。
“那就再等一会儿,桑书记这个人,向来不会不给我们面子。”铁战国说。
“老铁这个人就会打岔,刚才不是说为什么笑吗?这会儿怎么又拐到桑书记身上来了?”孟祥天打趣道。
左睿发现,在跟村干部们相处的过程,一定要注意把握说话的分寸,千万不能信口开河,稍有差池,就会被这些村干部们绕进去。倘若被这些村干部们抓住了小辫子,那可就有的苦吃了。
“左镇长,何书记,你们知道刚才这老铁说什么来着吗?他给我们念了一个段子,很有意思,就在他的手机上。老铁,翻出来再给大家念念。”孟祥天说。
铁战国清了清嗓子,“这玩意儿咱们说说行,左镇长何书记都是有化的人,听了污耳朵。特别是左镇长,人还没结婚呢,不说也罢。”
左睿没有吭声,只是笑了笑。从铁战国的话里,他能推测得出他说的是哪方面的内容,肯定是上不得台面的成人笑话。
“左镇长不会介意的。都是男人,哈哈一笑就过去了,痛快痛快嘴的事情。说吧,我听听是什么内容,让你们笑得那么痛快。”何会东笑道。
铁战国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最终落到了左睿身上,“左镇长,那我说了,你可别怪我。我可是应大家的要求,咱们这不是少数服从多数吗?先跟两位领导声明,这短信不是我编的,是一个朋友转过来的。”铁战国翻出了短信,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读道:有一个叫朴正欢的韩国人,喜欢到外面找女人。有一次,夫妻二人晚上办了事,第二天早起朴正欢居然拿了一沓钱放到老婆床头。老婆很生气,镇定地从钱包里拿出一些零钱,说:“先生,找您钱!”
几个村干部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左睿忍俊不禁,只是嘴角漾出了笑意。何会东注意观察着左睿的表情,看到他面部的细微变化,忍不住心道:还真是能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刚才这老铁念的肯定不是这个,他们说出来的东西,不恶心死人才怪,能这么明吗?
“笑什么呢?什么事这么高兴?”随着低沉的男音传来,包括左睿在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桑大力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铁战国上前,接过桑大力手里的包,挂到了衣架上,“也没笑什么,就是那个朴正欢的短信,我给您发过了。快请上坐,就等您了。”
“要说这韩国人也真是,姓什么不好,非得姓‘朴’,虽然此‘朴’非彼‘嫖’,但一说起这个字,就会让人想起岛国的那些片子,啧啧……怎么说他们呢,无语啊!”何会东摇着头说。
“人家就稀罕这个,谁也没办法。赶紧上菜吧,刚才在半路上拐到了一街,这一街的村干部也不知怎么回事,大事小事都整不平。村里的排水沟堵住了,清理一下就是,非找我让环卫办出钱出人!这个老万头,滑头死了!”桑大力拿出一颗烟,点上说。
这件事情左睿也是知道的,本来,清理街道这种事情,村里的党员出个义务工就得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不管是不是党员,干活儿的第一个条件就是给不给钱?给钱就干,不给钱门儿都没有。一街的村书记老万干了近三十年的村支书,在村里也很有威望,但现在好像招呼不动了。
左睿适时地泼了一瓢冷水,他想了想说:“桑书记,咱们是不是出台一个村干部考核办法?按照考核办法给村干部发工资,这些内容都纳入到考核体系当,也省得村干部们一年到头不知道干了哪些工作。”
“考核办法?原来镇里有过,执行了两年执行不下去了。”何会东接过话。
“为什么?”左睿问道。在他看来,一项工作取得什么样的进展和成效,如果不用事实说话,那是没有说服力的。
“今天不说这些。已经上了四个菜了,咱们先端起杯来走一个。我今儿把丑话说到前头,不谈工作,谈工作到办公室去,这里就是喝酒!”桑大力毫不客气地截住了左睿的话。
左睿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转念一想,可能桑大力有难言不隐被自己一不小心给捅了一下吧,刚想说几句话挽回面子,谁知何会东举起杯子,笑道:“对,不谈工作!桑书记的指示,我们必须无条件服从!”
“当然了,左镇长对工作可是十分认真的,你们这些村里的干部,喝酒时可以胡说,但谁要是在工作上给我差了样儿,那可就别怪我桑大力不客气了!”
这话说的有点重,气氛有些沉闷。左睿真正体会到了桑大力的威压。看来这桑大力在桑梓镇的威望不是一般的高,他没来的时候,这几个村干部可是活跃得狠,他一来,这几个就有点趴铺。几个人在下面踢来踢去,互相使眼角,左睿可都看在里。
脸是自己丢的,面子是别人给的,这话一点也不假——这些人还真是不给自己面子,不过他不怕,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焐不化的冰。
“我先敬大家一杯,县里还有一拨客人安排在了隔壁,人正往这边赶,我敬完酒就撤到那头儿去。左镇长,一会儿你也去敬个酒吧,是县公安局的。”桑大力说。
左睿点点头,“应该的。他们来了我也去陪陪。”
“你以这头为主。那边敬个酒就行了。还有会东,你也过去敬一个。”桑大力又说。
“没问题。县局的都是朋友。”何会东说。
“公安局那帮人,一半是牲口。”铁战国突然冒出了一句。
桑大力瞪了他一眼,“老铁,这话你在这儿说可以,一会儿你可不要冒出来。我知道这些天你的气不顺,但你也不能胡乱说话。这话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就算有心帮你,也没法儿帮了!”
“他们就是喂不熟的狼!不就是违规用了一些炸药吗?我都送出多少了?怎么就不能解决呢?我那个破采矿点,都快被他们折腾黄了。”
“黄了也是应该的。钱也挣得差不多了,挣那么多钱干什么?还不是把钱送到别人家去?”马永道接过话茬儿。
一圈儿酒敬下去,这人说话的胆量也大了,声音也高了,铁战国不满意地瞪了一眼马永道,说:“老马,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还把钱送到人家去了?”
“这话是啥意思你还不知道?今儿吃饭,你怎么不到你家饭店去请?到人家福满这儿干什么?还有你那几个情儿,哪一个不得用钱哄着?也就是你有钱得了——桑书记,这老铁乱搞男女关系,怎么不处分他?”孟祥天笑眯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