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大伯,我办不到

彭城市委副书记陈德是在“八一三”火灾前不到半个月的时候上任的,在“八一三”大火发生的时候,他还在市委熟悉工作,连秘书都才刚刚敲定下来,“八一三”大火就算整个彭城班子都有责任,也不会有他陈书记什么事情,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彭城常委班子里最镇定的莫过于他了。

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作为彭城市委班子的一员,大多数消息陈德都是知道的,而这些消息最终会汇报给萧宸,成为萧宸众多消息来源之一。而现在,他又在萧宸的指示下领到了另一桩任务,在市委层面上为岳清兰挡点风雨,让她把这件案子认真扎实地查下去。

看着面‘色’坚毅的萧宸,陈德有些感慨。陈德是知道萧宸与余可为的关系的,作为王昆省长留在江东的得力助手,余可为算是萧系目前在江东地位仅此于萧宸的大将,而且由于职务关系,还是独当一面的大将,整个省府方面,余可为本是替萧宸掌控局面的最牢靠人选。而同时,萧宸和余可为都是被外界称为改革家的人物,他俩的关系曾经是“同志加朋友”。然而现在,“八一三”一把火却把这两人的关系完全烧坏了,萧宸坚持彻查,余可为却认为这个盖子必须要捂,两人各不相让,终于陷入死结。

陈德知道萧宸现在面临的压力多大。

从彭城方面说,在位的领导干部谁也不想被查出一个“失火”来,这对他们的乌纱帽而言是个非常大的隐患。如果说检察院的岳清兰坚持要查会引起官愤,那么萧宸这儿也是一样,萧宸坚持要查,不少干部对他也肯定是心生不满的。

从省委方面说,萧系本来是借助他陈德和余正清的副书记之争确立了在江东的优势政治地位的,可这个优势刚刚确立,马上萧系就“内‘乱’”了,萧宸和余可为起了这么大的争执,在常委会上各不买账,虽然言语上没有撕破脸,但实际上几乎已经分道扬镳了。李书记和周省长都是久历宦海之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省委最后的决议就明显对余可为有利一些……对萧宸他们是不可能收买的,但对余可为却不是完全没戏,帮衬余可为一把,其实是从两个方向都打击到了萧宸,或者说至少压制了萧宸。至于最后谁能把余可为揽至帐下,那就各看本事了。

而在国家层面,陈德虽然知道得不清楚,但想来至少萧总理对萧宸“自废武功”恐怕不会怎么满意,至于其他中央领导的想法,陈德就根本没法猜了。

散会之后,政法委钱书记,市委王秘书长,还有江云锦和岳清兰都留了下来。

岳清兰没等领导们全走完,便攻了上来:“江局,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是放火了呢?情况你们伍局最清楚,失火的定‘性’也是你们伍局同意的,你们怎么又向余省长汇报起放火来了呢?江局,我受点委屈没什么,可事实就是事实啊!”

江云锦见岳清兰提到伍成勋,心头的火不由地蹿了上来,故意装糊涂道:“哎,岳检,怎么这么说啊?老伍和你们合作得这么好,就没和你们通过气吗?我和徐政委从来就没认可过失火这种说法,看到你们的报告我让老伍找过你的嘛!这是不是事实啊?向余省长汇报,也不是个人汇报,是我们公安局的汇报,老伍事先应该知道嘛,怎么会没和你,没和你们检察院打声招呼呢?回去我问问老伍吧!”

岳清兰“哼”了一声:“别问了,江局,我们还是面对现在的现实吧!”

现在的现实是:同一场大火,却由两个执法部‘门’得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定‘性’意见,省市大部分领导的态度很清楚,已经明确接受了放火定‘性’,就连唐旭山也没认可岳清兰的失火意见,这个市委书记气魄比不上萧宸,说来说去只是不愿定调子罢了。而且萧宸现在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他直接力‘挺’岳清兰说是失火,其实岳清兰如果聪明的话,应该就坡下驴,就此打住。江云锦相信,只要岳清兰和检察院放弃这种带情绪化的定‘性’意见,不再坚持失火的说法,余可为、林森也许都会原谅她,毕竟是工作争执嘛,他也就没必要进一步和岳清兰撕破脸皮了。

然而,岳清兰不知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竟然摊开卷宗,慷慨‘激’昂地向政法委钱书记和王秘书长汇报起了放火定‘性’的“严重错误”,什么刘铁山因为老婆自杀,绝望自污;什么周贵根说不清那半小时的疑点是因为接自己卖‘**’的老婆。其实,这些细节早先送给市委的汇报材料里都有,钱书记和王秘书长听着就很不耐烦了。

最后,岳清兰愤愤不平地道:“放火可就是死刑啊,如果我们将错就错,杀了这两个罪不当死的工人同志,不说将来错案追究了,我们自己的良心能安吗?”

江云锦不得不撂下脸了:“岳检,面对放火造成的严重后果,面对一百五十五个死难者的家庭,面对那些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女’儿、妻子、母亲的人们,你们手下留情,不让放火的犯罪分子得到法律的严惩,良心就可以安宁了吗?!”

岳清兰又往回缩了:“江局,我们还是回到事实上来,请你举证放火事实!”

江云锦平静地道:“事实你面前的卷宗里都有,我不必再罗列了。刘铁山自己承认放火也好,在你们检察人员的‘诱’导下翻供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刘铁山主观上有报复金‘色’年代娱乐城和苏全贵的犯罪故意;二、客观上金‘色’年代的起火又确实是刘铁山烧电焊引发的;三、刘铁山对金‘色’年代的内部情况十分熟悉,对三楼仓库堆满易燃物品是清楚的,如果没有犯罪故意,就应该料到这一严重后果!”

岳清兰态度也很平静:“那么,周贵根呢?在你们看来又是如何放火的?”

江云锦‘胸’有成竹:“岳检,关于周贵根的问题我正要说:我们同意你们检察机关的意见,既然已有确凿的证人证词证明周贵根的清白,放火的嫌疑应该排除。这一点,我向市委汇报时也说得很清楚了。而且,我和同志们都认为,周贵根只怕连伪证罪也构不上。构成伪证罪的犯罪特征是嫌疑人的主观故意,周贵根显然没有这种主观故意,他没有对我们执法机关陈述事实真相,是出于对自己隐‘私’的保护。他去接自己卖‘**’的老婆,不好和我们说嘛!因此,你们不予立案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你们检察院同意的话,我们这边准备马上放人!”

岳清兰叹息道:“江局,对周贵根,你们还是实事求是的,这要谢谢你了!”

江云锦笑了笑:“岳检,应该谢谢你,谢谢你们检察机关啊,周贵根的问题还是你们的同志搞清楚的嘛。这一来,我们将来也就不承担错案追究责任了嘛!”

政法委钱书记有了些乐观:“看看,心平气和地沟通‘交’流一下还是很好的嘛,啊?!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有什么争执不好解决呢?在对周贵根的认识上,你们就达成一致了嘛!”还和岳清兰开了句玩笑,“清兰同志啊,你已赢了50%。”

其实,钱书记乐观得还是太早了,案子的定‘性’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岳清兰又把问题提了出来:“这就是说,刘铁山一人作案,独立放火?”

江云锦点点头:“是的,放火仍然是放火,我们这个定‘性’肯定是正确的!”

王秘书长也说:“岳检,我看江局分析的很有道理嘛,放火犯罪有隐蔽‘性’,可以明火执仗去放火,也可能采取别的手段嘛!像江局说的这种放火形式就不能排除嘛!你们最早的汇报材料里也说是放火嘛,好像也有这种分析吧?!”

岳清兰道:“现在看来,这个分析不准确,刘铁山自诬的倾向很明显:一、从不承认放火,到承认放火,当中经历了一个他老婆自杀的重要事实,这一点已在深入调查后搞清楚了;二、刘铁山编造的放火细节,荒唐离奇,已被我们用事实证据全部推翻,刘铁山本人也否定了此前放火的供述;三、不论是从火灾事实来看,还是从刘铁山本人的历史表现来看,都不存在故意放火的可能。”想了想,又加重语气强调指出,“这种在绝望情绪引导下进行自诬的案例过去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出现过,我们彭城市也出现过。刘铁山的情况你们可能不太清楚:他父亲长年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夫妻双方全破产失业,两个孩子在上中学,生活早已陷入绝对贫困的境地;闯了这么大的祸,又听说老婆自杀,产生绝望情绪是很自然的……”

江云锦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岳清兰的话头:“岳检,你怎么对刘铁山的家庭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呢?如果不忌讳的话,你能不能进一步说说清楚:这个刘铁山和你,和你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影响你判断力的感情因素?”

岳清兰倒也坦‘**’:“刘铁山和我本人没什么关系,和我家黄‘玉’禾倒是有些关系,刘铁山在黄‘玉’禾领导下工作过。所以,对刘铁山的情况我自然就有所了解。但是,这种了解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判断力,这一点请你和同志们相信好了!”

江云锦忍不住叫道:“岳检,这我真就没法相信!不客气地说:在对待刘铁山的问题上,我对你这个检察长已经有些怀疑了,而且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没想到,岳清兰竟拍案而起,也把对他怀疑撂到了桌面上:“江局,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也就没必要隐瞒自己的观点了,我对你这位同志也很怀疑!我怀疑你太听招呼了,把失火误定为放火,已经要用刘铁山的血去染自己的红顶子了!”

江云锦“呼”地站了起来,气的手直抖:“岳清兰,请你把话说清楚!”

岳清兰当着钱书记和王秘书长的面,竟然把话全说透了:“江局,我对你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你很清楚,我们某些领导需要的是放火,坏人放火防不胜防嘛,省市领导身上的责任就轻多了!你的判断就产生了偏差,就不顾法律事实,跑去听招呼了!云锦同志,你不要以为杀掉的只是一个刘铁山,那是良知和正义,是法律的尊严!请别忘了,在结案报告上你这个公安局长是要签字的!”

彻底撕破了脸,江云锦反倒冷静下来:“这么说,不但是我,省市领导们也全错了?全要用刘铁山的血去染自己的红顶子了?岳清兰同志,我能这么理解吗?”

岳清兰倒也不傻,只盯着他一人穷追猛打:“江云锦同志,错的不是省市领导,而是我们,请注意我的用词:我们。是我们错了,最初的放火判断是我们共同做出的,错误有我一份。可我们发现这一定‘性’错误后,进行了纠正,而你江云锦同志呢?不但不去纠正,还在继续误导省市领导同志们,你这个公安局长称职吗?”

江云锦实在不愿和这个疯狂的‘女’人纠缠下去了,桌子一拍,吼道:“我这个公安局长既然这么不称职,请你向市委建议把我换下来!”话头一转,被迫把一个铁的事实摆了出来,“但是,在我被市委撤职之前,有一个情况我不得不说了:放火犯罪分子刘铁山曾经在一次煤矿掉水事故中救过岳清兰丈夫黄‘玉’禾的命,岳清兰同志有偏袒罪犯、以情代法的嫌疑,她这位检察长已经不宜再办这个放火案了!”

钱书记和王秘书长全怔住了,事情闹到这一步,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过了好半天,钱书记才说话了:“都不要这么‘激’动嘛,这么吵下去解决什么问题啊?伤感情的话都不要说了,我个人认为你们还都是出以公心嘛,还是业务之争嘛!你们看是不是这样:到底是失火还是放火,我们今天不做定论。定‘性’问题,你们两家回去以后再慎重研究一下,公安局这边研究一下,检察院也去好好讨论一下,看看其他同志还有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尽快报给市委和我们市政法委。”

王秘书长可不像钱书记那么中庸公允,显然对岳清兰很不满意,冷冷看了岳清兰一眼,率先收拾起桌上的材料:“好吧,就这样吧,我马上还有个会!”这个态度,岳清兰没有深刻理解,如果换了萧宸在这里,他一定会怀疑,秘书长的态度跟书记为何出现这样比较大的偏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但这只是假设,岳清兰是岳清兰,不是萧宸。

江云锦便也及时地把桌上的包夹到腋下:“钱书记,那我也回去了!”

岳清兰却又道起了歉:“江局,对不起,我今天有点‘激’动,可能言重了!”

江云锦头都没回,冷冷道:“没什么对不起的。岳检,你多多保重吧!”

如今就没有啥事能保得了密,市里的汇报会这边结束,那边各种说法就出来了。所有说法对岳清兰都不利。有的说岳清兰和检察院胆大,公然和市委作对,要把放火办成失火,搞得领导们下不了台;有的说不是领导们下不了台,是岳清兰下不了台了,被余可为、林森轮番骂了一遍,骂得狗血喷头;还有的说岳清兰是挨了场变相批斗,被领导们罚了站;最严重的说法是,彭城检察长要换人了。至于萧宸书记让岳清兰把话说完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家的判断比较‘乱’,但基本上没有人认为萧宸是要力‘挺’岳清兰的——这一点在会议上的确也没有特别的表现,萧书记的确只是让岳清兰把话说完,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也没有做出什么直接指示,所以在大家看来,这只是萧书记表明自己是尊重法律的罢了。

在随后的检察院检务会议上,岳清兰首先通报了省市领导的指示,然后做了一个自我检讨,接下来针对“八一三”火灾事件的定‘性’问题,组织大家重新进行了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十一个检务委员,只有负责后勤的陈检认为公安局的看法也是有道理的,放火的可能‘性’很大,其余委员坚持认为检察院的判断没有失误,这次事件就是明明白白的失火。

而就在同时,公安局那边也因定‘性’问题产生了严重分歧。副局长伍成勋在会上和局长江云锦发生了公开冲突。伍成勋说,具体主持办案的是他,在未经他同意,背着他的情况下,以公安局的名义将放火结论再一次报给市委是很不妥当、也是很不严肃的。公然宣称,除非拿掉他这个副局长,否则,谁也别想用刘铁山的脑袋保一批贪官。江云锦气坏了,一再追问这些贪官是指谁?伍成勋不说,只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咱们往下瞧好了!在伍成勋的坚持下,失火的定‘性’意见作为伍成勋的个人意见写到了这次会议记录上,伍成勋要求江云锦如实上报。

会后,伍成勋给岳清兰打了个电话,通报了一下情况。而后,发牢‘骚’说:“岳检,你做得对,这种不顾法律事实的招呼就是不能听!了不起咱们全滚蛋,让他们来造好了!我还就不相信他们敢把你这个检察长和我这个副局长都一起拿下来!”

岳清兰提醒说:“伍局,这你可别不相信,人家把我们全拿下来不是不可能的!干部任免权在他们手上嘛,什么借口不要,一个工作需要就把你我拿开了!”

伍成勋在电话里骂了起来:“那还谈他妈的什么法制,谈什么依法治国?!”

岳清兰开玩笑道:“所以说,依法治国目前还是我们追求的一种理想嘛!”

伍成勋没心思开玩笑:“岳检,我不和你瞎侃,说正经的,你前阵子说过,要铁肩担道义,咱们就铁肩担道义吧,谁也别往后缩,该干啥干啥,该怎么干怎么干!抓紧时间垂死挣扎吧。我想好了,就算咱们滚蛋了,也得赶在滚蛋之前把该‘弄’清的事全给它‘弄’清了!面对法律事实,看他们怎么办,看他们谁敢公然枉法!”

岳清兰听得感动,觉得自己并不孤立,检察院的同志不去说了,伍成勋也够硬的,从本质上说不是江云锦,而是伍成勋更能代表公安民警的整体形象。

和伍成勋通话结束后,岳清兰拿起房间的保密电话,按照约定拨通了市委副书记陈德的电话。

陈德主要是转述萧宸的意思,萧宸说了,岳检坚持尊重法律,不放过任何疑点,是他所欣赏的,并且告诉岳清兰,就算在彭城市里做不成检察长了,纪委却也是非常欢迎她的。

岳清兰只好苦中作乐:“那就麻烦陈书记帮我向萧书记转告了,说我这边首尾差不多了,请他在纪委帮我留个饭碗吧。”

正说着,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岳清兰扭头一看,‘门’口竟站着人大主任陈志立。

陈德在彭城班子里的真实地位其实不算高,此刻岳清兰也不敢和陈德聊下去了,说了声“来客人了”,马上放下电话,快步迎到了‘门’口:“嘿,老书记,咋半夜找到我这里来了?突然袭击查岗啊?”

陈志立自嘲道:“查什么岗啊?现在谁还把我们老家伙当回事啊?!”

岳清兰赔着笑脸道:“看你老书记说的,谁敢啊?现在人大也不是二线了!”

陈志立四下里打量着,走进屋来,情绪不是太好。自己刚发完牢‘骚’,却又批评起岳清兰来:“清兰同志,你在电话里发啥牢‘骚’啊?什么留个饭碗啊?你这个检察长是吃饭的饭桶啊?你只想着自己吃平安饭,我们的老百姓恐怕就吃不上饭喽!刘铁山还吃得上饭吗?定个放火罪,啊,死刑。人头都落地了,还用什么吃饭啊!”

岳清兰明白了,忙道:“老书记,这我正想说呢,我们这不是还硬‘挺’着嘛!”

陈志立在沙发上坐下了:“‘挺’得好,所以,我得来表示一下支持啊!”

再也没想到,在这最困难的时候,老领导陈志立竟主动来表示支持了,本来岳清兰倒是想过,到省院汇报回来后,根据情况也向陈志立和人大做个适时的汇报。

陈志立显然啥都清楚,呷着自带的一杯茶水,不紧不忙地说:“昨天市里的那个会没通知我,也没通知政协金主席。据旭山同志说,可为同志怕我打横炮哩!旭山同志倒还不错,会后马上和我通了气,把情况说了说,真吓了我一大跳啊!”

岳清兰便问:“哦?老书记,唐书记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没批评我吧?”

陈志立瞪了岳清兰一眼:“怎么能不批评啊?旭山同志说,你这个检察长沉不住气嘛,在会上跳起来,和余可为、林森这么公开顶撞,很不策略。把他搞得‘挺’被动,害得他会后挨了余可为好一顿训,这位省委领导连饭都没在彭城吃!”

岳清兰苦笑道:“老书记,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余省长一口一个放火……”

陈志立说:“我怎么不了解啊?旭山同志从没同意过定调子,还说了,只要他在市委书记岗位上呆一天,就会尽量给你们创造一个依法办案的环境,不管谁打了招呼,他这儿首先顶住!但是,也要讲策略嘛,不要把火‘药’味搞得这么浓嘛!”

岳清兰说了实话:“我不了解情况,以为唐书记也同意了余省长的意见呢!”

陈志立道:“清兰啊,旭山同志能表这个态不容易啊,他现在可是待罪之身啊,他这个市委书记还不知能干多久哩!余可为就和唐旭山说了,要唐旭山不要‘迷’信民主,说民主的结果未必就是好结果,当年苏格拉底是被民主杀死的,希特勒和法西斯也是被民主送上台的,‘八一三’火灾真讨论出个失火来,他就等着下台吧!”

岳清兰争辩说:“老书记,这不是民主的问题,是尊重法律事实的问题嘛!”

陈志立点头道:“这话旭山同志也和余可为说了,人家听不进去,搞得旭山同志灰头土脸的!”继而,又说,“你也不要太担心,要沉得住气!余可为爱做什么指示做什么指示,案子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嘛!将来上法庭起诉的是你岳清兰,是你们检察院,我还就不信余可为敢来兼这个检察长,亲自上法庭以放火起诉!”

岳清兰自责道:“是,是,老书记,当时我是有些冲动了,不太策略!”

陈志立笑了,指了指岳清兰:“不过,萧书记会直接出面保你一马,我倒是有点意外的。但不管怎么说,你岳清兰毕竟是岳清兰嘛,后来还不错,回去后还是落实会议‘精’神了。这就对了嘛!位置摆正,不给任何人借口,该坚持的原则还得继续坚持,是失火就定失火,该谁的责任谁去承担,别推三阻四!”

岳清兰苦笑道:“可这一来,我和检察机关的同志们就‘激’起官愤喽……”

陈志立点点头:“这我也听说了!江云锦还要把你这个检察长撤下来?”

岳清兰“哼”了一声:“是的,云锦同志明说了,对我这个检察长很怀疑!”

陈志立冷冷道:“怀疑?他这个公安局长是不是更令人怀疑啊?江云锦口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个公安局长吗?目前还不是市委书记嘛!更别说萧宸同志既然能站出来保你一次,可见萧宸同志也是坚持执法必严的!另外,清兰同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即使哪一天唐旭山被赶下台,市委班子改组,谁要撤换你这个检察长也没这么容易,我们人大不会通过!我和市人大将行使自己的监督职责,予以干预,必要时甚至可以把官司打到省人大去,打到全国人大去!”

岳清兰心里一振,一把握住陈志立的手:“老书记,那我就请你做后台了!”

陈志立拍打着岳清兰的手背:“清兰同志啊,你的后台不是我,我陈志立算老几?一个马上就要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同志,你的后台是人民,是法律,大得很,也硬得很哩!哪个后台都大不过他们这个后台,你岳清兰身后的人民是根本后台!”

岳清兰摇了摇头:“老书记,道理是这道理,可实际情况又是一回事了!现在是谁的官大谁的嘴就大,说话的口气也就大,会议上要不是萧书记忽然到来,我可真要被批斗了。人家也口口声声代表人民哩,你有什么办法!刚才伍成勋还给我来了个电话,要我和他一起垂死挣扎哩!”

陈志立脸一撂:“这个伍成勋,又胡说八道了!这个同志,原则‘性’强,业务素质高,要不是老这么胡说八道,让人家对手抓小辫子,当公安局长的应该是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江云锦!”摆摆手,提醒说,“清兰啊,你可不要跟在伍成勋后面‘乱’发牢‘骚’,现在有些人就等着抓你们的小辫子呢,你们一定要注意,要警惕!”

岳清兰会心地一笑:“老书记,我也就是和你随便说说罢了!”

陈志立又说起了正题:“失火定‘性’是一个问题,根据法律事实,该坚持的要坚持,该顶住的要顶住,你们已经这样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另外,还有个渎职问题,渎职是客观存在嘛,涉及了这么多部‘门’,要彻底查清楚!这两天我还在想周秀英的事,就算周秀英没有受贿,在经济上是清白的,直接的领导责任仍然推不掉。余可为同志一来,这个会一开,我倒又看清楚了:人家是乘胜追击嘛,知道你在查周秀英的问题上被动了,就反手压过来了,雷霆万钧,泰山压顶,‘逼’你就范。火灾定‘性’和渎职查处看起来是两回事,实际上是一回事,定‘性’为放火,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就转移了,省市领导的责任就轻了,一帮受贿渎职的贪官污吏也就逃脱了。萧书记对反腐抓得严,这个我历来都是知道的,他这次出来支持你,其实反倒在我预料之中,我相信他是绝对不会这么放任那些个贪官污吏的!”

陈志立越说越‘激’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在沙发前踱着步,“苏全贵敢这么无照经营,还盖了这么一大片违章‘门’面房,身后没大人物支持就办得到?你们目前抓的那些小萝卜头当真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量吗?我看没有多少说服力吧!”

岳清兰不得不承认陈志立说得有道理:“老书记,您说的这些,我和检察院办案同志也都想到了,伍成勋同志也想到了,可目前就是没证据啊!周秀英的情况你清楚,追了这么久,反倒让我们陷入了被动,让余省长发了好大一通火。”

陈志立叹息说:“是啊,是啊,我们某些领导同志很会利用在职干部的心态情绪啊,就想定个放火,判一批小萝卜头结案!我看这不行啊,该抓的大鱼一定要抓嘛,必须认真追下去,做到除恶务尽。否则就是你们检察机关的失职!”注视着岳清兰,又说,“清兰,作为彭城人民检察院检察长,你必须‘挺’住,你没有退路!”

岳清兰沉默了好一会儿,婉转地说:“老书记,有个问题不知你想过没有?这么认真追下去,很可能会追到你们那届班子头上,你可是前任市委书记啊!”

陈志立点了点头:“清兰同志,这我早就想到了。今天我也把话说清楚:刚才我打了个电话给萧书记汇报思想,我说了,我准备认领我的历史责任,只要是我的责任,我都不会推。这话现在对你再说一遍,你们依法办事好了!”

岳清兰情不自禁地感慨说:“要是余省长也有你这个态度就好了!”

陈志立不无轻蔑地道:“他不可能有这个态度,人家还要升官嘛!”

岳清兰一怔,想问:是不是因为你升不上去了,就要拉着余可为一起沉下来?话到嘴边却没敢问,又说起了陈小林的事:“老书记,还有个事得向你汇报一下,小林的案子,前阵子鼓楼区公安分局已经正式移送我们区检察院了。江云锦不知是什么意思,说是为这事让可为同志狠狠批评了一顿,可还是把案子送了过来……”

陈志立马上问:“哎,清兰,案情你清楚不清楚?是不是有人诬陷小林?”

岳清兰摇了摇头:“我找鼓楼区检察院的同志了解了一下,不存在这种情况,证据都很过硬。而且,小林本人参与了捅人,凶器上有他的指纹,也有旁证。”

陈志立怔住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不是说小林没动手吗?”

岳清兰继续说,语气‘挺’沉重:“如果起诉,可能要判十年左右有期徒刑。”

陈志立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显然在考虑这一严峻的事实。

岳清兰又说:“这几天我也在想,江云锦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想送人情,案子可以不移送过来,他既然移送过来了,这里面就有文章:我违法放纵小林,依法办案什么的就谈不上了,渎职的大鱼小鱼也别去抓了;我依法办案,让区院正常起诉小林,肯定要得罪你老书记,你老书记也就不会支持我办渎职案了。”

陈志立想了好半天,用力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清兰,你难啊,真难啊!”

岳清兰悬着心问:“老书记,您……您看我该怎么办呢?您发个话吧!”

陈志立心里啥都明白,想了想,不无痛苦地道:“没什么好说的,小林现在成了人家手上的一个砝码了,打你也打我啊!我看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就让区检察院依法去起诉。我陈志立这次认了,他小魂球也是自作自受!”

岳清兰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老书记,那……那就太谢谢您了!”

陈志立叹息说:“谢什么?啊?你是依法办事嘛!”摇摇头,却又说,“清兰,想想我也后悔,小林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怪我呀。过去有我这面破旗遮着,不少人就宠着小林,现在到底把他宠到监狱去了。教训,深刻的教训啊!”

不论陈志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要把余可为拉下马,还是出于公心,要维护法律的尊严,一个难题总算解决了。而且,解决的契机很好。

送走陈志立后,岳清兰忧郁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宽慰。

但就在她心里多少有了些宽慰的时候,作为她真正的有力支持,萧宸却宽慰不起来。

他刚才接到大伯从京城打来的电话,大伯在电话里还算委婉地教训了他几句。大伯告诉他,爷爷才去不久,如今正是为爷爷争取身后哀荣、地位的关键时刻,而争取爷爷的哀荣和地位,对萧系现在和将来,也是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的。在这样的时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是萧家目前最应该做的,而不是反过来,把自己的人都‘逼’成外人,甚至‘逼’成对手!

萧宸说了目前彭城案情的主要情况,大伯听了,忍不住叹息道:“我就奇怪了,你以前的那些手腕手段都到哪儿去了?也跟那个小检察长一样发楞子了?你不是最擅长顺势而为的吗?先把案子断下来,平息民怨,然后你这个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大可以暗中追查下去,这个案件里面涉嫌渎职的也好,涉嫌贪污腐败的也罢,通通处理掉!啊?你说说,哪一个你不能事后把他们绳之以法?何必一定要纠结在这个事后分个青红皂白呢!”

萧宸的手腕手段当然都在,但他不得不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大伯,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学法律的,我是会灵活运用一些手段,但那都是在不违法的前提下。而现在跟以往不同,如果我按照刚才你说的这样处理,我当然可以很轻松的做到,但有两点:一,刘铁山一条命肯定要搭进枉死城了;二,法律的尊严被我这个学法律出身的纪委书记自己一脚踏得粉碎了……大伯,这两点我都没法接受,我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