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难对付

徐景跟闵地之事,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是整整忙碌了一个多月, 最后终于尘埃落定。

经过三司会审, 最后查出都察院弹劾之事属实。

最近这些年来, 徐景确实是利用职权, 威压闵地官员, 从而兼并瞒报田地, 并操控闽江数省粮价,肆意盘剥百姓的血汗钱。

此案一出,可谓是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最后, 元化帝一怒之下,下令抄家,却是在徐家抄出了几个地窖的金子并一些名贵珠宝、字画等物。此外, 另又查出, 徐景还乃是通达钱庄的股东,甚至在通达钱庄存有四百多万两白银。

这样的赃款家资, 已经顶得上华朝数月的税入了。

看着刑部杨海生呈上去的奏文, 元化帝龙颜大怒, 当场判了徐景绞刑。

当然, 虽然对徐景跟闵地之事极为震怒, 但看着左相杜允文的面子, 却是并未追究徐景家人。

不仅如此,就连闽地几省牵连的官员,也不过是罚俸或是贬官, 并未处以重刑。

不得不说, 在这一点上,元化帝还是颇有理智的。

毕竟,此事牵连了闽地数省,若是深究下去,首当其冲的便是闽地数省的巡抚,其次,只怕闽地各州府有一半以上的知府、知州都不干净,更不用说参与其中,又在最底层的知县了。

另外,还有那八闽粮庄跟汇丰粮庄下面操控的数家粮庄,也不知会牵扯出闽地多少商家来。

所谓法不责众,即便元化帝心中对此事已经怒不可遏了,但也只能将此事在徐景这里打住。

闵地之事就这么落幕了。

自从徐景之案爆出来之后,左相杜允文面上便一直思若冰霜,再未有过一丝笑意。

朝中诸人都是晓得——近来左相心情不太好。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如今被判了绞刑,杜允文又怎么笑得出来。

还好的是,元化帝好似并未因着徐景之事迁怒于人,杜允文的左相之位也是稳若磐石。

一些不明就里的官员,皆是私下感叹,称赞元化帝仁厚。

要知道,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徐景犯下如此重罪,就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至少徐景一家子人是逃不掉的。

然而现在元化帝却是仅仅处置了徐景,却并未追究其妻女家人不说,也并未去怀疑杜允文,甚至近来对着杜允文还似有看重之意。

当然,这仅仅是那些低阶官员们所看到的。

此事对于杜允文而言,却是颇为称心的。

毕竟闵地之事,果真是一如他所愿,在徐景这里便打住了,并未往里面深究。

虽然徐景被判了绞刑,是绝对活不成的,但杜允文也仍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如此不往下查,就此了断便好!

至于徐景么……一个女婿罢了,又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死了也就死了吧,大不了等过两年,若是杜柔嘉还有心思,便再另为她择一良人就是了。

在杜允文眼里,即便是徐景身为他的女婿,但也是不如他自己的地位和杜家的安危重要。

元化帝下令处置徐景之后,他虽然面上带着悲恸,但心里却并不是很在意。

而且,他也是知晓当下自己的处境。

元化帝近来有意无意的表露对他的看重,虽然看似对他并无什么防备之心,但杜允文知晓,如今的元化帝一心想着推行新税制。

不论是近期对他的重用,还是并未因着徐景下令处置他的女儿和外孙女,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安抚住他罢了。

毕竟徐景跟闵地之事被挖了出来,虽然是震慑了朝廷内外,但也是让不少守旧派们还是自危。

此时安抚他杜允文,不过是想借此向守旧派们表达一个态度。

这才是真正的打一棍子又给一个甜枣,安抚住他们这些人罢了。

但是杜允文心里也是在盘算着……

虽然看似现在元化帝颇为厚待于他,也因着他的面子,放过了柔嘉跟徐依然,但内里元化帝只怕也对他多有不满吧?

徐景毕竟还是他杜允文的女婿啊。

若说闵地之事,全是徐景的手笔,他这个岳父一点也不知情,只怕元化帝也不会太相信这个说法吧?

一个弄不好,只怕这位元化帝也会知些风声。

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徐景被行刑之后,杜允文虽然暂时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为长远打算,相较之前,也是收敛了不少。

大明宫,紫极殿后的暖阁。

萧穆言看了内阁呈上来了的奏折,只觉整个腰背都坐的有些酸痛了。

站起身来,萧穆言随意地敲了敲自己的胳膊。

一旁的许斌见着,忙上前端茶,陪笑道:“陛下,不若让老奴为您捶捶?”

闻言,萧穆言却是直接摆了摆手,道:“不必,朕打个盹。”

说完,只见他走到一旁的榻上,斜靠在那里假寐。

他实在是累极了,但合上双目之后,心中仍是忍不住思量着朝中之事。

近来朝中事情不少,但好在新税制也逐渐在全国各地推行了起来。

不过税制改革之后的事情么……

想到这里,萧穆言又是期待又是忧愁。

一个税制改革,也都是拖到现在才开始动真格的,也不知能否在三五年内,将那新政变革全部推展开来。

若是不能的话,也不晓得他能否于在位之年,收复幽州等地。

思及至此,萧穆言原本就闭着的双目也是一紧,眉头紧蹙。

蛮族民风彪悍,且长年盘踞在北方草原等地。

前朝吏治昏暗,世家大族们分据各地,朝廷税入逐年减少,加之皇帝庸懦,皇室又极度奢靡,以至于国库空虚,连养兵的银子都筹措不齐。

蛮族趁此机会南下,夺取了幽州等地。

从此,前朝失去了幽州等地的千里沃野,更是国力日衰,最后被他们萧家的老祖先取而代之,建立了新的王朝。

不过,即便华朝立国这么多年,华朝的国力日增,整个帝国也慢慢恢复了元气,但那幽州等地,却仍是被蛮族牢牢把控在手里。

要知道那里可是他们汉人的土地,况且幽州十三郡物产丰富,沃野千里,又是他华朝天然的屏障,萧穆言又如何能不惦念。

也正是因为想着要收复幽州十三郡,萧穆言方才这样急切地想要推行新政。

也正是因为蛮族不好对付,他也才采纳了顾云浩的谏言,决定不仅仅是局限于是税制改革,而是从税制开始,逐步拓展到军事上来。

不过眼下仅仅是税改一事,便拖沓了这么久,他又如何能不着急。

萧穆言眉头越来越紧,随即心绪翻滚,只觉整个人心中一闷,咽喉随之一痒,便忍不住闷咳了一声。

“陛下,可须老奴去传御医?”见状,许斌担心不已,忙急急上前服侍。

压下喉咙里的那股腥腻之感,萧穆言摆了摆手:“不必。”

此时,他的面色已经有些发白,额上也带着些许汗意。

看来还是得要抓紧些才好。

萧穆言心里一叹,随即复又斜靠着休息。

“禀陛下,薛海薛大人请见。”

这时,只见一个小黄门恭敬非常地回话道。

“宣。”

听闻请见之人乃是薛海,萧穆言猛然睁开双目,坐直了身子,吩咐许斌道:“都退下。”

“是。”许斌连忙应了一声,便带着左右内侍推了出去。

薛海进内之时,只见这暖阁内仅元化帝一人,便连忙近前拜道:“臣薛海,叩见陛下。”

“起来。”

萧穆言吩咐了一声,又道:“那件事有眉目了?”

闻言,薛海目色一紧,站起身来,恭敬地回道:“微臣刚得到暗卫报回来的消息,说是闵地那边,事情好似并非那么简单。”

“那八闽粮庄确实乃徐景族人的产业,那汇丰粮庄也是与他脱不了干系,但据细查之后,这两家粮庄背后却又好似另有人操控。”

说到这里,薛海慢慢垂下了头,却是不敢去看萧穆言的面色,继续硬着头皮说道:“不仅如此,闵江数省每到收粮之际,便有不少粮庄收购粮食,而这些粮庄,大多又是将粮食卖到了与八闽跟汇丰两家粮庄。”

萧穆言此刻亦是面沉如水,整个人却似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气,道:“果真是与朕预料的差不多。看来这杜允文倒是会耍小心思。”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还有蹊跷之处。”薛海说道。

“朕晓得你疑惑什么。”

萧穆言眉尖一挑,冷笑道:“我只问你,每年那些人收购起来的粮食,却是又卖出去了多少?”

听到这话,薛海眼中忍不住划过一丝敬佩之意,当下便道:“陛下圣明,微臣正是疑惑这一点。据暗卫调查所知,闽江数省,在八闽跟汇丰两家粮庄控制下,每年得以购入粮食四百多万石,这还不算徐景跟徐氏一族名下田产所出的粮食。”

“但是……但是在闽江地域,一共也不过售出两百万石左右。”

言及至此,薛海想到此事的蹊跷,但却怎么也想不透,遂直接说道:“既然徐景已经控制了闽江数省的粮价,为何又不在闽地出售粮食,毕竟如此更能赚银子才对。然而他不仅抬高闵地粮价,却又不予出售足量的粮食,最后却是让闵地数百万百姓饿肚子。”

“微臣实在不解,徐景如此行径,到底是为何缘故。”

听到薛海这话,萧穆言眼中更是一片冰冷:“这哪里是徐景所为,分明是杜允文那个老匹夫!”

元化帝的话,显然是印证了薛海心中的猜测,当下他也是不会在皇帝面前抖机灵,却是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是如此,吾皇圣明。难怪,仅仅是凭着徐景一人,又哪里能让闽地几省的巡抚皆是对此事视而不见。”

“只是左相如此行径,不过微臣以为,左相如此动作,确实让人费解的很。”

薛海继续说道:“好似为钱又好似并非为钱,若是为势,闽江数省官员皆是被牵连其中,也不得不为左相所用,如此又何必坑害数百万百姓……”

薛海乃是武官出身,对于文官中流行的那一套行事之风,虽然是有所了解,但终归是并不太懂。

而且,那杜允文又是文官中极有心机城府之辈,他行事的目的和缘由,就连朝中不少文官大臣都是想不明白的,又何况是薛海这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武将呢。

不过,薛海虽是猜想不到,元化帝萧穆言却是在转瞬之间,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看来这位左相大人,还真是不简单啊。”萧穆言冷哼道。

很显然,在他的考虑之中,杜允文在闽地的所为,肯定并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穆言虽然年轻,但却身于皇家,自小便耳濡目染,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甚至压过当时风头正劲的平王跟蜀王,成为顺德帝的接班人,心机自是非比寻常。

自徐景之事爆出来之后,萧穆言便觉得其中好似有些蹊跷,遂一面当朝震怒,令三司会审此案,另一方面又令薛海私下彻查此事。

结果一如他所料。

三司会审结果,还真的就是徐景所为,并未往里面深究。

而以薛海带回来的消息来看,闽地之事,并非是仅仅一个徐景这么简单。

虽然心底清楚朝中的大臣们都各有各的打算,也明白内阁的那些阁臣宰相们并非善类,但是萧穆言此刻心中却还是气愤非常。

陶明哲掌控着刑部跟大理寺,而三司会审又是这么个结果。

看来这个陶明哲也不知什么时候与杜允文勾搭到一起了……

思及至此,萧穆言不禁双目微微一眯。

若是陶明哲也一改先前的做派,与杜允文搭上线的话,内阁那边只怕又要开始热闹了。

如此,势必又要开始施恩了,否则将孙惟德也推开的话,季铭多半在内阁是抗不住的。

在这短短几息之间,萧穆言便有了决断。

不错,原本陶明哲蛰伏,加上又是副相,比起孙惟德跟杜允文,陶明哲的势力要弱上不少。

因而,萧穆言也是准备放任陶明哲不予理会的。

当初为了施恩于季铭,他确实明里暗里示意将有意让季铭登上相位。

当时他的心思,也是想着逼退孙惟德,将季铭放在右相的位置上。毕竟杜允文那里,暂时是动不得的。

只是孙惟德却突然发难,直接逼迫季铭跟杜允文交恶,让萧穆言心中也开始犹疑,是否真能顺利拿下孙惟德。

现在,杜允文跟陶明哲瓜葛到了一起,很显然,若是再逼孙惟德,只怕这三个老狐狸就变成一条船了。

如此,相权开始集中,说不定将会对他自己的帝王之威都构成威胁。

罢了,孙惟德那边,是不能再动了!

萧穆言眉头一皱,只觉心中烦闷,不由往后一靠,继续合上双目假寐。

“薛海,你且先退下,今日之事,不可让任何事知道。”

“微臣遵命。”

薛海神色一怔,随即一脸肃然地领命,而后一脸恭敬地退了出去。

这里,萧穆言听着薛海离开的脚步声,不由疲惫地睁开双目,看着这屋内的大红色横梁,心中思绪万千。

父皇……你倒是会躲清闲,却是为儿子留下了这么几个难对付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