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弹劾
这日, 适逢五日一次的大朝会。
虽然刚入夏不久, 但天气却已经是燥热非常。
今年这个夏天, 暑热似乎比往年要严重许多。
太和殿乃是帝王将相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 自然是非同一般, 早在入夏之后, 殿内便放置了十二口彩瓷的大冰盆。
今日, 这十多个冰盆皆是装好了冰块,另外每个冰盆处,便有两个小黄门放风轮, 为这大殿内降温。
开玩笑,这里站班的那可都是朝中正五品以上的文臣武将。
这里的人,可谓是把控了整个华朝的权力和命脉, 所享受的待遇, 自然也不是寻常可比的。
当然,在太和殿外站班的官员们却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不仅没有冰可用, 还得盯着日头站着。
本朝官员众多, 因而定下制度, 每每大朝会时, 正五品以上官员于太和殿内站班, 而正六品以上官员于太和殿外站着。
虽然殿内官员的品阶分布较多,但在于京中而言,正五品以上的官员, 一共却是仅四百多人, 但六品官跟从五品的官员,却也是有将近五百人。
因而,即便这殿内站着数百人,但这太和殿外,亦是有不少人要顶着日头等散朝。
顾云浩调任户部之后,便自从六品官员升到了从五品。
因着官阶的变化,他自然也是要参加大朝会的。
此刻已经快到巳正时分了,整个太和殿在烈阳的照射下,温度也开始慢慢地升了上来。
一般而言,大朝会之时,基本都是走个程序,群臣基本都是讲奏折提前递交了内阁,朝会之时,若无什么重要之事,官员是很少奏本言事的。基本上都是含糊一会,再由皇帝发言训话一番,便直接散朝。
可以这么说,大朝会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处理政务,而是相当于一个定期的仪式,是为了彰显帝王威严,体现君臣之礼的一个方式罢了。
真正以处理政务为目的,却乃是只得各部门正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内阁大佬们参与的小朝会。
对于此,顾云浩觉得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特别是对于他们这些官阶较低的人来说,真的是求之不得。
要知道朝会之时,那基本都是元化帝跟那些大佬们的对话商议,一般的寻常官员是根本没机会说话的,更何况他们这些正五品以下,只得在殿外露天站班的官员们了。
殿外站班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须知只要是大朝会,他们都得规规矩矩地立在太和殿外。
天气好还则罢了,若是遇上雨天,也只得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淋雨了。
因而,每每大朝会,对于这些低阶官员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反而更似一种煎熬。
当然,如今天这样炎热的天气,那自然都是在盼着早些散朝了。
只是今日的顾云浩,却是与旁人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此刻,顾云浩抬首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烈日,虽然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静,但衣袖中的双手,却已经是早早的便紧握成拳。
他的额上已经汗水涔涔,官帽的帽沿处,已经带着几分湿润之感。
现在的他,心里是焦急的紧。
这般久还未散朝,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也不知殿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太和殿内。
元化帝萧穆言靠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殿内的一应文武官员,心中却是升起一股烦闷之意。
近些日子以来,新政之事一直是放在他的心上。
但是随着新税法推行的这些日子来看,元化帝却是有些失望了。
虽然各地人口清理之事颇为顺利,但税改最根本的田地,却是到现在都还有许多地方理不清楚。
特别是闽地、淮江流域及蜀地等田地肥沃、盛产粮食的地方,即便是用上了户部新建言的易地丈量之法,却还是有些不对劲。
不仅是田地数量与每年的税入对不上,就连当地的田地登记薄也与开国之初的记载有些对不上号。
身为帝王,萧穆言自小便接触这些朝政,当然一眼便看出了这其中的缘由。
多半是一些豪强权贵以势压人,即便是在朝廷处置了王守明之后,仍是不以为意,继续动用手里的权势,压迫地方官员,为其瞒报田地产业。
在这个时候,仍然能让地方官员为其隐瞒,可见这些人的权势滔天,必然是朝中掌权的重要人物。
萧穆言冷冷地扫了一眼立在前排的正三品官员们,心中只觉气闷不已。
这些人实在可恶!
受皇家天恩,得以手握大权,如今在朝廷如此高压之下,非但不收敛不收手,反而动用手中的权力,继续与朝廷对着干。
作为帝王,萧穆言自然是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毕竟,严格来说,那些无视朝廷法度政令之人,其实也算是在挑衅他身为帝王的威严了。
若按着自己的情绪来说,萧穆言真是恨不得直接下令都察院跟刑部彻查这些事情,将闽地跟淮江流域,以及蜀地这些破事查个底掉,直接将那些胆敢无视朝廷政令的人都‘咔嚓’一刀给砍咯。
但于理智上,萧穆言却知道此事并不能如此办。
在有了湘省王守明一案的警示之后,仍然还敢瞒报田地,必然不是一般的人物。
那必定是守旧派中的实权人物。
若真的是彻查了,只怕牵连的人不少,假使都处置的话,说不定便会引起守旧派对新政的抵制。
对于这事,元化帝早已私下与季铭商议过。
两人皆是认为,在如今这个阶段,对于守旧派,还是需得尽量安抚才是。
若真是有的人行为过分,但也是不可波及太广,只需杀鸡儆猴便可。
不过虽然心中有了决断,但是在今日问及户部税改之事,进度却是与他的预期有很大的差距,这实在是让他难以压下心中的怒火。
“陛下,微臣有一事禀奏。”
因为心中不悦,萧穆言训斥了户部一番,偶尔又对着群臣发了一通脾气,正准备起身散朝,这时却见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陈元华出列道。
都察院乃是一个正二品的机构,都察院的官员大多都是御史言官,其任务便是监察纠劾百官。
本朝广开言路,这些御史们历来胆子大,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地方官吏,只要不遵法度,御史们想来直接开口就是怼。
而这个左副都御史陈元华,乃是正三品官员,是都察院的大佬之一,自然更是没什么顾忌,当下便将一奏本递呈了上去,随后俯身下拜。
“启奏吾皇,都察院近来查知,礼部左侍郎徐景,勾连朋党。威迫地方官员,大量瞒报田地,逃避朝廷税赋,闽地之田,十之有六,皆乃为徐景所有。”
说到这里,陈元华目色一紧,继续道:“徐景通过名下两大粮庄,从而操控闽江数省粮价,于每年青黄不接之时,翻倍抬升粮价,从而造成数百万百姓生活困顿,典卖家产买粮。”
“此外,微臣亦是闻言,徐景借由礼部左侍郎之职,不仅于各省乡试之时从中渔利,还大胆泄露会试考题,从而收受贿赂,操控会试取士,如此胆大妄为,无视朝廷法度之人,还望陛下下令彻查。”
此时,萧穆言已经拿到了陈元华的奏折,当下一边听着陈元华的奏言,一边翻看手中的奏折。
待陈元华言毕,萧穆言方才粗略的看到奏折的第二页。
虽然只看了两页,但萧穆言眼中便已是一片冰冷。
这个徐景……
在即位之前,萧穆言是认识徐景的,甚至当初他被下派至淮安查看水患之事,还是徐景随行的。
虽然知道徐景胆大张狂,但萧穆言却是没有想到会张狂到这个地步……
闽地之事,与其说徐景是个贪官,倒不如说是个国蠹,这简直是在吸朝廷的血,扒百姓的髓啊。
好大的气魄,一句话便令闽江数省粮价翻倍么?
如此坑害百姓,只为自己赚得飘满钵满,以至于数百万的百姓都是家无外借之资、顿无隔夜之粮,甚至几乎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得挨饿。
即便是外地粮商入境,亦是运用权势拉拢的拉拢,驱逐的驱逐。
如此行径,与圈养掠夺百姓,又有何区别。
更是令萧穆言在意的是,这个徐景,居然还敢在科举之事上动手脚!
科举,那可是朝廷立身之本,即便是身为帝王,在这件事情上,那都得严肃以待。
然而,这徐景竟然是将科举当作了他敛财的手段和机会。
实在是可恶至极!
萧穆言心中愤怒至极,放下手中的奏折,双目如刀一般扫了一眼殿内群臣,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左侧的徐景。
此时,只见陈云华复又拜下身去,语气诚挚地道:“陛下,闽地近年来税入一年少似一年,而百姓却一年难似一年,如此大胆国蠹,实在难容于世。”
“再则,科举之事不容有半点差错,徐景身为礼部左侍郎,本该为典范才是,然而此人不知感念圣恩,反而借此敛财,若是不予彻查,又如何让天下文人士子信服。”
听闻陈云华的话,萧穆言却是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