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所谓‘党派’

湘省王守明贿赂官员并瞒报田地一案, 虽然只牵涉了三位湘省的知县, 但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毕竟那王守明身份特殊, 乃是前任户部尚书王守和的堂弟。

而且又涉及元化帝最为重视的税改之事, 自然是颇为引人注意。

内阁禀奏此事之后, 元化帝龙颜大怒。

直接令刑部罚没王守明的全部家产, 判了流放之刑。对于涉案的三名知县, 则是一律革职查办。

刑部尚书杨海生知晓这里面的牵扯,自然不敢大意,不过数日的功夫, 便将此案调查清楚了。

最后查出那涉案的三位知县在任上的其它事情,刑部上奏元化帝之后,对此三人数罪并罚, 直接判了斩刑, 于秋后处决。

好似对于这三位知县所行之事很是厌恶,元化帝又直接下令刑部, 亦是判了三位受贿知县的家人流放。

经此一案, 朝中上下无不惊诧。

看来这位即位不久的年轻帝王, 是真的下了狠心要将税改进行到底的。

这简直是杀鸡儆猴嘛!

在处置了那湘省那三位受贿知县之后, 又过了两日, 可能是元化帝想起此事, 仍是心中不悦,直接召了翰林院的待诏官员拟了一道圣旨。

并令人快马加急,直接送到了已经辞官的原户部尚书王守和的手中。

自然, 这并非什么恩赏的旨意, 这道圣旨的内容,其实就是一个字——训。

那简直是劈头盖脸地将王守和好一通训斥。

不得不说,因着王守明行贿瞒报田地一事,整个王氏一族都受到了牵连。

好似单单处理王守明还不能解恨一般,元化帝还下令礼部尚书袁振,自王守明之后五代之内,王氏一族子弟都不得参加科考,即便现今有功名在身的,也不得入仕为官。

要知道王家原本自王守和告老辞官之后,仍有王守和的两个儿子身处官场,甚至皆是为政一方的正四品知府。

元化帝此令一出,那王守和的两个儿子自然是要被革职的了。

对于这件事,满朝上下都是有些意外。

虽然那王守明胆大包天,但总归与王守和一家只是族亲,现在的如此处置,那可是等于断了王氏一族在官场的前途啊。

五代之内不能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王家只怕就要这么没落下去了。

不过王守和原本在朝之时,便是一个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顽固分子,甚至因着政见不和,多年来,一直与右相孙惟德对着干。

对此,朝中的官员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那王守和当初身为户部尚书,乃是九位阁臣之一,但人家孙惟德可是右相啊。

右相是何许人也,若是严格而论的话,右相甚至比左相还要高上半截,是三位宰相之中的地位最高的,是皇帝之下的头号人物。

一个寻常的阁老,与右相相争,也真是艺高人胆大。

当然,这仅仅是那些低层官员所看到的。

朝中的大佬们却是都能理解这王守和与孙惟德的纠葛。

王守和是个行事严谨固执之人,而孙惟德本质上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两人互斗了多年,却不见真的让谁万劫不复。

这并非是堂堂右相大人无能,也并非是王守和心慈手软,而是两人互相都有一个默契。

那便是要为自己留一个对手罢了!

特别是身为右相的孙惟德,本就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手握大权,若是没个与自己政见相左的人立于朝堂,时不时的与自己相争一下,那又如何能让帝王放心呢?

当然,这乃是孙惟德心思,虽然朝中的大佬们都隐隐有些察觉,但对于那些底层官员而言,却并不是都能看明白其中缘由的。

因而,在华朝上下,大小官员都是晓得——原户部尚书王守和与右相孙惟德不睦多年,也互斗了多年。

现在王守和已经告老还乡了,所谓人走茶凉,又因着孙惟德的缘故,所以王家之事一出,满朝上下却是没有一人出面为王家求情。

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员批判王氏一族家风不正。

在看到了这一切之后,顾云浩久久不言。

官场之上,还真是毫无什么底线、道义可讲。

顾云浩心知,元化帝今次如此龙颜大怒,不仅对受贿的三位知县处以极刑,更是对王氏一族如此重罚。

其目的便是要一个威慑的作用。

毕竟新政之事,乃是从税改开始,只有税改顺利了,后面兵部、工部、礼部的改制才能推行。

眼下虽然全国各地热火朝天的在丈量田地,准备实行新税制,然那些守旧派的豪门士族门,其实还在观望。

若是在这个时候软弱了,退步了,守旧派们必然会趁势反扑,全国上下皆相效仿湘省一事。

他们新政税改,杀鸡儆猴是可以的,但也有个法不责众的说法,总不能将全国上下的守旧派官员和豪门士族都杀了吧。

只是王守和那边,确实是有些倒霉。

先前为了空出户部尚书的位置,王守和被元化帝逼迫的辞官归乡,现在又受到族人的牵连,不仅自己被训斥,更是连累了的坏了两个儿子的前途,甚至五代之内,都不能翻身。

想这位王阁老,原本也是门生故吏众多之人,现今出了事,却是没有一个人出面说一句公道话的。

对于此事,顾云浩私下也跟他的右相师祖孙惟德谈论过。

不过孙惟德不愧是当了多年的内阁大佬,对于此事,他看得却是比顾云浩更超然许多。

“明哲保身本是寻常事,毕竟,王守和已经辞官了。”

孙惟德吃着茶,淡淡地道。

闻言,顾云浩满心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师祖。

这些年来,师祖亦是提拔了不少人,甚至在朝中自成一派。

然而如今出了王守和之事,他却能如此平淡地看待。

师祖是知晓官场上情义淡薄,人走茶凉乃是寻常事,却还是一力扶植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官员……

想到这里,顾云浩只觉脑中似抓住了什么,随即眼前一亮:“师祖,还是您看得通透,学生现今方才明白,实在愚不可及。”

要知道,人到了哪个层面,便应该去做与地位相对等的事。

孙惟德身为右相,手中的权柄不小,地位颇高。

官位、权力到了一定的层面,有的事情那也是由不得自己的。

身为华朝内阁的大佬,不管是右相孙惟德,还是其下的左相、副相,以及一众阁老们,都各有人依附跟随。

毕竟官居极品之后,有的事情自己不方便出面,总是需要有人替自己去做才是。

另外,在这个□□的时代,官位越高,越是接触权力中心,面临的处境便更为复杂。

若是在朝中没有自己的势力,那么是极为容易陷入危局的。

官场本就是一个捧高踩低的地方,若是一人手握权柄,势力颇大,即便是皇帝想要动他,也是要思量思量。

但若是那人势单力孤,即便没有犯什么事,也极有可能是各种天外飞锅。

要知道,官场上的人脉关系乃是极为复杂的,许多阁老重臣配置了自己的势力和人脉之后,即便退休还乡了,还借此在维持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为自己家里入仕为官的子孙后代开路。

想来那王守和若是没有赶上税改的节骨眼,惹得元化帝龙颜大怒,王家也不至于如此陡然就败落下去。

若是王家没出事,那些曾经依附于王家,被王守和提拔起来的官员,只怕还是会自成一派。

王守和的两个儿子,说不定便能借着王守和为官时候的人脉,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

只是王守和此事闹得元化帝那般大怒,基本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毕竟在朝为官,谁都不傻,没有谁愿意拿着自己的乌纱帽去冒险替王家说话。

当然,也有一部分官员热衷于提拔‘自己人’,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和顺利推行自己的政见。

只是这种官员,总归乃是少数。

因而,即便是孙惟德知晓这种官场上的攀附,是不可靠的,也仍是要提拔自己门下的官员们。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官员依附着他,更是他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他右相的地位方才能稳固。

所谓‘党派’,其实不过是互为依存罢了。

“不碍的,你毕竟年纪轻,入仕不久,现在想明白,也算是不错了。你那榆木脑袋的老师,只晓得个是是非非、曲曲直直,却就是转不过这个弯。”

看顾云浩明悟的样子,孙惟德也是颇为满意,但随即便想到了自己的弟子江程云,又是忍不住吐槽两句。

闻言,顾云浩却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其实师祖是很看重老师江程云的,也正因为挂念着,所以时不时便提上一句,吐槽吐槽。

顾云浩跟着江程云身边数年,最是敬重老师的为人和品性。

现在虽然看着王守和此事,让他看他官场的人情淡薄,但顾云浩心里明白,他的老师江程云,绝对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师祖孙惟德,江程云都是诚挚相待。

有这个虚情假意的官场,有这样的老师跟师祖,他顾云浩是何等的幸运。

“师祖,老师乃是个君子,并非是看不明白,只是不愿……”

见着孙惟德心情好似不错,顾云浩也大着胆子准备为自己的恩师解释两句,却不想话还没说完,便被师祖孙惟德打断道:“好了,不说你那老师,听到他的名字,老夫便脑仁疼。”

闻言,顾云浩只好闭上嘴,止住了这个话题,又说起另一件事:“弟子这里有件事,想请教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