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循着声音望过去,是刑部侍郎江渊。
如今的六部当中,唯有吏部和礼部还有尚书坐镇。
剩下的四部中,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野俱死于土木之役,工部尚书石璞和刑部尚书金濂,在年前便已随军前往浙江等地平叛。
因此,这兵部,户部,刑部现在都是侍郎做主。
江渊的这句话,在现在的情况下,基本上可以代表刑部的表态。
六部当中,王直和胡濙两位老大人,资历深,份量重,轻易不会表态。
都察院这边,陈镒和于谦是一队的,但是作为七卿之一,他需得防备王直和胡濙的态度,也不能太早亮明态度。
因此,如今能够算得上明确态度的,只有于谦代表的兵部,俞士悦代表的大理寺和江渊代表的刑部。
还剩下的,就是户部,工部和翰林院。
工部的情况比较特殊,尚书石璞年前便离京了,工部事务侍郎刘中敷在掌事。
但是今年七月,刘中敷的老母亲因病去世,他不得不按制丁忧,又因为天子亲征在即,工部暂时掌事的是一个郎中。
虽然因为掌事的缘故,得以列席,但是在一群正三品以上的绯袍大佬中间,着实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翰林院这边,做主的是陈循和高谷。
陈循刚刚表过态了,高谷没说话,但是他一向和陈循步调一致。
那么现在还未表明态度的,便是户部。
户部如今的掌事的,是侍郎沈翼。
此人在朝中,一向中规中矩,谨慎小心。
见殿中诸大臣都赞成拒绝也先,王直和胡濙,陈镒三位大佬,虽然没说话,但是也没有反对。
于是,沈翼斟酌了片刻道。
“臣以为,此时当上下一心,我等虽欲救天子于险境,然也当遣使审慎商议如何迎回圣驾,不可一味听从贼虏之言,乱我朝野之心。”
这番话说的很符合沈翼的风格,两不得罪。
但是态度基本上也算是鲜明。
可以遣使去谈,如果真能救回天子,也可以商量条件,但是不能一味的退让,更不能被人家一言一语的不断敲诈。
朱祁钰点了点头。
于谦,江渊,沈翼三个人加起来,六部中有三部都已经摆明了态度。
去掉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工部,再加上寺监中唯一有实权的大理寺。
六部和各寺监这边,基本上算是暂时统一了意见。
当然,这是在王直和胡濙这边不出岔子的情况下。
不过前头已经说了,两位老大人资历深厚,份量很重,不到最后是不会轻易表态的。
那么剩下的,就是都察院,翰林院和六科。
都察院这边,左都御史陈镒肯定是和于谦是一致的。
但是都察院的体制特殊,各个御史的独立性很强,陈镒顶多了能够影响三分之一左右。
不过这次议事,来的都是各部院的掌事官,陈镒只带了几个掌道御史过来,想必也是心腹,所以都察院这边,也不必担心。
六科这边,几个都给事中,也都在土木之役中死难。
剩下的给事中们,一来份量不够,二来,先前议事之时,也是赞成于谦不可放弃边镇的想法的。
虽然朱祁钰知道,他们的主张和于谦有很大不同,但是这个场合,只要其他各部同意,他们也不会硬要反对。
所以,最后剩下的,就是最开始就主张尽力营救天子的翰林院
“高学士,如今情况已明,贼虏一再索要财帛,又胁迫皇上,欲夺我边镇,此事该如何办,高学士有何看法?”
陈循和高谷,两个人向来步调一致。
朝堂之上,很多时候,二人都是互相说话。
方才陈循委婉的表示,要尽力营救天子,但是高谷却没说话,便是留了几分余地。
所以这个时候,朱祁钰直接便点了他的名。
高谷行事稳重,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充作经筵讲官,算是当今皇上的半个老师。
他如果也能站到朱祁钰这边,那么臣这边,基本上便能够彻底统一态度了。
不过高谷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沉吟片刻,道。
“王爷容禀,贼虏性格狡诈,贪欲熏心,又无圣人礼教,出尔反尔乃是常事,不足为道。”
高谷和李永昌不同,于谦的话堵得住李永昌,但堵不住高谷。
他老人家一开口,就堂堂正正的认了下来。
瓦剌就是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
这一点没什么好遮掩的,也遮掩不住,若要强行遮掩,便会像李永昌一样闹笑话。
“边镇土地乃大明边境防线,固不可失。”
紧接着,高谷看了一眼于谦,对于他的主张,也肯定了部分。
但是朱祁钰知道,这些都是铺垫,接下来才是正题
果不其然,高谷继续道。
“然而贼虏如今所求者,不过金珠财帛,尔等固然已经失信,但是无论如何,天子仍在贼虏手中,一旦将其要求全然拒绝,我等何以救天子?”
“故而臣以为,似金珠财帛,玉器珠宝,贼虏若要,我等便给。”
“贼虏既知我皇身份,若说区区财帛便能让其送回圣驾,未免天真。”
“金银财帛之物,一则可稳住贼虏,保证天子安危,二则,也向贼虏宣明我大明迎回天子的决心。”
“如此再遣使和谈,方有可能救回天子。”
高谷很显然是仔细的考虑过这件事情,说出的话也十分有条理。
而且一句话就戳破了殿中多数大臣都心知肚明,但是却不敢说出来的真相。
那就是,贼虏既然挟持了大明皇帝,那么肯定是要捞够好处的。
想要不付出一番代价,便救回皇帝,是不可能的!
当然,高谷敢这么直接的说话。
是因为他和陈循二人,不仅仅是翰林学士,他们身上分别都挂着吏部侍郎和户部侍郎的虚衔,以入直渊阁。
换句话说,他们两个不仅是翰林院的掌事官,也是内阁大臣。
凭借这一层身份,他们在朝中的地位,虽然尚不及六部七卿,但是也高过普通的侍郎。
所以说话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讲究。
似这般鞭辟入里的剖析形势之语,别人并不是看不懂,而是不能说。
只有像高谷,于谦这种至少是六部侍郎级别以上的大员,才能这般尖锐的直指问题核心,而不必害怕他人非议。
高谷的一番话说下来,让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许多官位不高的大臣,比如工部那位特殊原因,只郎官之身便列席此处的大臣,都有些懵神。
在他们的眼中,六部,大理寺都表明了态度,都察院虽然没说话,但是大概率也是支持于谦的。
座上那位郕王爷,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明显也是倾向于于谦的。
这等大势之下,高学士果真如此头铁,定要和这么多大臣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