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中书舍人探头进来,禀道。
“次辅,高阁老,首辅大人回来了,随同过来的,还有宫里的成公公,如今在西公房等着,说是有旨意。”
陈循和高谷两个人心中一沉,对视一眼,便读懂了对方的意思,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两个人同时起身,不多废话,直接便到了最西边的公房里头。
内阁和其他的衙门不一样,办公地点在宫廷内,实际上就是宫城最南边拨出来的一排房间。
因为西边靠近宫城正门,因此西边的公房也就被用来了待客。
几个房间相隔不远,两步路的工夫,陈循和高谷就见到成敬和王翱二人,正在房中用茶,后头有几个中书舍人候着。
两人一改方才的怒意和阴沉脸色,笑意盈盈的踏进门,拱手道。
“见过首辅,见过成公公。”
“方才下头人来通传,说公公有旨意送到,我二人手头有些公务,耽搁了些许,让公公久等了。”
陈循两人客客气气的,王翱和成敬也没摆架子,亦是起身回礼。
成敬道:“二位先生客气了,咱家不过刚到,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何谈久等?”
说着,成敬指了指身后的一帮小内侍,开口道。
“快要晌午了,陛下赐了宫宴给几位老大人,顺带着,有两道诏旨,要辛苦几位拟了拿去用印。”
于是,陈循和高谷二人不敢怠慢,王翱也回到了两人中间,三人一同下拜。
成敬道:“上谕,内阁典制新设,权重事忙,不宜身兼二职,着,免去陈循,高谷二人翰林院学士一职,专心内阁政务。”
“另,国子监祭酒萧镃,政绩卓著,德行昭然,掌国子监数年,备受学子赞誉,擢为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掌翰林院事。”
话音落下,成敬便瞧见,底下陈循和高谷二人竟似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愣在了原地。
幸好,内阁不是只有他们俩人,王翱拱了拱手,道。
“臣等领旨。”
起身之后,王翱又客气的说:“已是晌午,不如成公公留下,和我等一同用饭如何?”
成敬拱了拱手,道:“陛下赐的宫宴,给诸位先生,咱家可无福消受。”
略停了停,瞥了一眼在舍人搀扶下起身的高谷和陈循,成敬从袖子里拿出两份奏疏,递到二人面前,道。
“陈次辅,高阁老,这是你二人今日的联名奏疏,可巧,老天官和首辅大人也上了本,请求增补阁臣,两份奏疏,陛下都批过了,咱家刚好过来,就捎带手带过来了。”
“增补阁臣一事,陛下已交给了吏部去办,不出意外的话,老天官会在三日之后,主持一场廷推,二位老大人可以放心了。”
刚一说完,成敬就感到两道慑人的目光,直直的朝自己看来。
再度行了个礼,将奏疏搁到两人面前的桌案上,成敬道。
“如此,咱家就不多呆了,告辞。”
说罢,带着手底下的人,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几个中书舍人和提着宫宴的小内侍,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搁下手里的饭盒,也连忙退了出去。
等房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陈循和高谷两个人也缓过劲儿来了。
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成敬留下的两份奏疏。
陈循死死的盯着一副没事人一样,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的王翱,咬着牙道。
“首辅大人,果真好手段,只是不知,你拿翰林院和推举阁臣两样权柄,去换你一人的地位稳固,可还安心?”
不得不说,尽管他们俩已经有所预料,但是依旧没有想到,王翱出手竟这么狠。
不仅将推举阁臣的权柄,拱手让给了吏部,而且还直接奏请天子,削去了他们翰林院的权柄。
虽然说这番风波,是由他们挑起,但是王翱的反击,未免也太狠了!
高谷也是叹了口气,一脸苦笑,道。
“首辅大人,何至于此啊?”
“不论如何,我等皆为辅臣,内阁俱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首辅大人因此等小事,如此大动干戈,其不是令部院大臣,看我等的笑话?”
王翱呷了口茶,闻言,将从茶盏搁在桌子上,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反问道。
“陈阁老,高阁老,你二人此话从何说起?”
“那日,陈阁老邀我宴饮,说内阁事务繁重,欲增补阁臣。”
“老夫想着,内阁如今权重,内阁大臣也算是朝中重臣,合该和吏部商议,这才跟老天官联名上奏。”
“如今,陛下已然准奏,廷推增补三名阁臣,二位怎么反倒开始责备起老夫来了?”
他这副平静的样子,落到陈循眼中,便觉得格外刺眼。
陈老大人心中一阵火起,冷声道。
“首辅何必明知故问?”
“内阁阁臣,一向是由大臣举荐,天子简拔,何曾经过廷推?”
“首辅到任不过旬月,便将此权拱手让于吏部,当真是好大方啊!”
高谷也是一脸痛惜,道。
“首辅大人,今日经筵之上,的确有所得罪。”
“但那确非我等本意,实是那日参与宴会的几个门生,瞒着我等私下而为。”
“老夫知晓之后,已狠狠申斥过他们,不瞒首辅,就在方才,老夫还和次辅商量,要和首辅赔罪。”
“可现在,唉……”
王翱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合起来对他冷嘲热讽,他倒也不急,淡淡的道。
“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二位了,那要不要我反过来,给两位赔个罪?”
陈循没说话,但是微微**的胡子,显然已经是气到不想说话。
至于高谷,他的脸上倒是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态度也冷了下来,道。
“首辅,此处只有我等三人,老夫和陈次辅,乃是诚心诚意,想和首辅好好谈谈,方便以后在内阁当中,协同共事。”
“然而首辅大人如此顾左右而言他,是真要在内阁当中,同我等势成水火不成?”
不错,这才是陈循和高谷的目的。
作为政治人物,情绪只是一时的,任何情况下,情绪都不会冲昏他们的头脑。
王翱的反击,不可谓不凌厉。
直接将推举阁臣的权柄交给了吏部且不说,失了掌管翰林院的差事,他二人可是实打实的势力大损。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一时生气,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说到底,是他们技不如人,棋差一着罢了。
事已至此,再发火生气,也改变不了已定的事实,只能把自己气出病来。
所以冷静下来之后,他们就开始盘算,该如何尽可能的挽回一些损失。
譬如说,倒打一耙,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至少把话语权先拿住。
到了如今,他们两方当中,王翱占据上风,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情过了之后,他们还要在内阁当中共事。
之后该如何合作,各自的界限在哪里,都是需要坐下来好好谈的。
他们不管是生气,还是埋怨,其实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尽量的把过错栽到王翱的头上,以便在接下来的谈判当中,能够取得优势。
但是显然,王翱并不吃他们这一套。
见高谷把话挑明了,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索性直截了当的道。
“经筵之事,内情如何,老夫不愿追究,不过,你们真以为老夫会如此不知轻重,为了一时的面子,便让整个内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