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懋着急的神色,也让在场的其他大臣忍不住忧虑起来。

要知道,大同城素来被称为“北方锁钥”,东连宣府,南接并州,西界黄河,北控沙漠,是京师的重要屏障,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大同和宣府,可以说是大明的边境防卫线上,最为核心的两个重镇。

大明几乎一切的边境防卫布置,都是围绕着两座重镇来构架的。

而且和阳和不同的是,大同城是真正的墙高城深。

从太祖时起,大明曾经数次增建大同城,时至今日,大同城墙夯筑结实,外包青砖,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兵城。

这一点,从郭登凭借一万余人,可以在也先数万大军强攻之下,固守无恙便可看得出来。

阳和关虽称为关,但是实际上只是一座小城,日常驻扎人马不过一卫。

也先占据了阳和,无非是在边境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能够使其越过边境,冲入关内。

但是一旦大同失守,那么大明的边防线,就等于被人拦腰砍断。

凭借大同的坚固城防,也先进可攻退可守,就像是在大明头上时刻悬着的一把宝剑。

如此重要的军事重镇,如今有可能成了孤城一座,老大人们如何能不着急?

见此情况,于谦倒是苦笑一声,连忙摆手道。

“陈侯言重了,大同局势虽不乐观,但还不至于到孤城的地步。”

“这些日子,贼虏虽骚扰各处隘口,但是也只是以掳掠为主,即便攻下,也不曾驻守。”

“所以大同到京师的线路,并没有被断绝,只是后勤运输上,艰难了些罢了!”

听了于谦的解释,老大人们才放下心来。

这话说的也是!

真要是大同危急到了孤城难守的地步,于谦这个兵部尚书早就坐不住了,哪还能安安心心的在京城练兵。

这个时候,朱祁钰开口问道。

“陈侯问起大同,可是想要内外合围?”

陈懋点了点头,拱手道:“陛下英明,的确如此。”

想了想,老侯爷指着地图道。

“按照刚才的推演,也先若要出兵,则大概率从阳和而入,攻白羊,紫荆,倒马三关。”

“关外地势平坦宽阔,虏贼善骑射,来去如风,然若入关内,则必受地形所限,战力大降。”

“待也先大军入关,我京军便可倾巢而出,死死将其拖住。”

“大同毗邻阳和,待战局胶着之极,郭登自大同出兵,强攻阳和,一旦功成……”

话至此处,陈懋的眼神顿时变得杀气逼人。

“一旦功成,也先的补给路线便会被即刻截断,我京军将士击于内,郭登率军自阳和击于外,内外夹击之下,定叫那也先此生此世,再不敢犯我大明!”

不过说完之后,老侯爷又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悻悻之色,显然很不甘心。

朱祁钰望着边防图上大同城的位置,亦是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道。

“此计虽好,但是有三处困难,其一是大同如今兵力不足,后勤短缺,固守都十分勉强,恐难以配合京军。”

“其二,也先进犯关内,定然知道自己的弱点在何处,此战一开,他必定会求快,不会与我大军纠缠。”

“其三,京军乃是京师根本,一旦离开京城,于紫荆等处与也先开战,则京师空虚,若一旦也先分兵来攻,则京师危矣。”

底下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陛下,这是我们的词儿啊?!

您都说了,让我们说啥?

于是王文上前道。

“皇上圣明烛照,洞悉千里,此番分析鞭辟入里,臣等敬服!”

于谦也附和道。

“皇上所言甚是,也先狡诈不堪,用兵奇诡,其伤我军民,掳我君上,大明上下皆欲食其肉,寝其皮。”

“然祖宗社稷在上,如今局势不利于我,固守方为上策。”

言下之意,皇上您既然心里都明白,就别折腾了,一心一意的固守京师吧。

说来说去,还是京师的问题。

眼下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京师。

对于大明来说,相对于主动出击,固守其实更加有利。

也先大军入关,越是深入,对他就越不利。

首先是地形的限制,从边境往里,越靠近京城,州县,城池,村落,街巷越多,也就越不利于骑兵的发挥。

失去了强大的机动性,骑兵就废了一半。

其次是后勤和战力的问题,也先越往里走,后勤路线就会越长,虽然可以依靠掳掠补充后勤。

但是须知,各地亦有官军驻扎。

也先一旦入关,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或许主动出兵力有不逮,但是倚城固守,相互声援之下,也先势必不能像在边境一样来去如风。

到时候瓦剌大军的脚步被死死拖住,反倒合了大明君臣的意。

此战,也先要求快,速战速决,就必须依仗自己的后勤!

越是深入关内,后勤转运的压力就越大,越需要准备充足。

这恐怕也正是也先迟迟没有发兵的原因所在。

除此之外,也先自关外长途奔袭,一路需要攻克多个关隘,等到他打到京师的时候,必然是人困马疲。

反观京营这边,却是以逸待劳,磨刀霍霍已久,先天便占得了先机。

所以于谦才会说,固守方是上策。

面对着于谦期待的目光,朱祁钰却是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回应,而是对着陈懋问道。

“陈侯,依你之见,若要派军前往大同,何人可以领兵?”

于谦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没想到,皇帝明明如此清楚主动出击的不利,还是坚持如此。

叹了口气,于谦上前一步,正打算开口劝谏,却见天子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朱祁钰将目光抽离边防图,转身盯着于谦,道。

“于卿放心,京师之重关系社稷,这一点朕自然知晓,所以,朕不会动京营,但是也先如此辱我大明,单纯固守,亦非朕所愿,望于卿能体朕心!”

这话说的口气轻描淡写,但是实际上已经很重了。

连“望于卿能体朕心”都说出来了,于谦再要强劝,就是不识抬举了。

不过话说回来,于谦的确是以社稷为重,但可不是个愣头青!

不出动京营,是他的底线。

毕竟,只要有京营在,他就有信心,能够守住京师。

在此基础之上,虽然于谦依旧对于天子所说的“大胜”,不抱什么希望。

但是他明智的没有继续开口。

在于谦看来,只要京师在,大明的根基就在,哪怕天子再从其他地方调兵,再闹出什么败仗来,也无非是多休养生息一段时日而已。

当此局面之下,没有必要跟天子硬顶着。

何况,于谦身为兵部尚书,就算天子真要做什么,也绕不过他,所以思忖了片刻,于谦还是拱了拱手,道。

“臣,谨遵陛下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