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中的气氛有些沉郁。剗

朱音埑说的话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是,显然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见此状况,周王眯了眯眼睛,道。

“那你说让陛下做主,又是何意?”

“自然是有该做主的事,才找陛下做主!”

朱音埑开口道。

“军屯之事已成定局,今日诸位齐聚此处,我想,也不是打算把朝廷已经厘清的田土,再拿回去吧?”

这……剗

底下众人一阵面面相觑。

他们本来还是抱有这么一丝希望的,但是,朱音埑这么一问,他们却反倒不敢点头了。

因为,道理是一样的。

他们自己吃进去的东西不愿意吐出来,那么现在,朝廷已经拿回去的田土,又怎么可能会还给他们呢?

除非是真的和朝廷翻脸,不然的话,这些田土,是别想再弄回来了。

说到底,他们现在,也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于是,沉吟片刻,伊王道。剗

“该是朝廷的,我等自然不会贪墨,之所以因此事而不满,无非是因为,朝中诸臣心怀叵测,蒙蔽君上,离间天家宗亲,手段酷烈,犯上欺凌宗室,想要讨个公道而已。”

这话说出来,便算是伊王认同了朱音埑的看法。

不过,其他诸王还是有些犹豫。

出气当然重要,但是,光是出气,总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来这一趟。

这个时候,周王开口道。

“说得有理,昨日进宫,本王对陛下所说的,也是这般意思,当时,陛下说,宗亲为国之藩屏,既是为社稷守江山,自然不会叫宗亲受了委屈。”

得,这态度就算是清楚了。剗

说白了,天子可以替他们讨回一些面子,但是,还是那句话,已经进到朝廷口袋里的东西,是别想再拿出来了。

希望彻底破灭,在场的几个藩王脸色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过,见此状况,一旁的朱音埑却迟疑着开口道。

“诸位,我觉得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上奏陛下,正一正朝廷的风气,此番整饬军屯,各地方官员,科道御史,受于谦等人指使,不顾上下尊卑,将我等宗室视为任人宰割之辈。”

“正因如此,才有了礼部如今的宗务改革之事,所以,只要打掉这股风气,令朝廷官员知道尊卑有序,一切自可恢复如常。”

这番话听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朱音埑说的却很慢,他的这副口气,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这话里有话。

皱眉思索了片刻,鲁王开口问道。剗

“恢复如常?”

朱音埑轻轻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恢复如常!”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他们现在面临着的最大压力,其实还是来自于朝廷的强硬态度,藩王固然身份尊贵,但是,也要看对谁,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就算是藩王,也得老老实实的。

更何况,相对于明初时的藩王,他们现在手里的权力早已经被剥离的寥寥无几。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更加看重手里的田土财产,以及地位身份。剗

大而化之的说,朝廷的背后是天子,在整饬军屯这件事情上,天子的态度坚定。

正因如此,无论是兵部,户部,刑部,还是都察院的科道官员,乃至是地方官,底气都足的很。

所以,比失去些许田土更严重的其实是,这次整饬军屯,于谦动了很多不该动的手段。

而且,这些手段有用,所以礼部才会在这个时候进行宗务改革,如果说诸王还是没有反应的话,那么,以后还指不定会有什么得寸进尺的法子呢。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朱音埑的话,才是真正的切中要害。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重新树立宗室藩王在朝廷上的权威,让这些文臣们,不敢再随随便便的打他们的主意。

更重要的是,朝廷过往的时候,对于藩王们,也不是没有各种禁令,但是大多数都形同虚设,原因何在?剗

因为藩王们虽然对抗不了朝廷,但是,他们面对的,也不是朝廷这个整体。

类似于谦这种七卿大臣,手持圣旨巡抚各地的情况,非常少也不可能多。

所以在大多数的时间里,藩王们面对的都是地方官员,官职最大的也不过是巡抚级别。

这帮人虽然受朝廷管辖,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藩王们在封地内就算说不上根深蒂固,至少也算是地头蛇,成事不行,坏事容易的很。

因此,这些地方官员,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太愿意去招惹他们,当然,就算是想招惹,这些官员们手里也没有足够的权力。

但是,于谦这次出巡,给各地官员做了个榜样,就是他们虽然不能对藩王怎么样,可对于除了藩王以外的人,却可以肆无忌惮。

除此之外,不直接招惹藩王,但是,打着朝廷的旗号,抓人抢田,落在具体的事情上,也是横行无忌。剗

所以他们真正要震慑的,其实是这些地方官员,要让他们知道,惹怒了藩王们,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只要他们仍旧对藩王保持敬畏惧怕,那么,现在丢了的东西,总有法子再拿回来。

毕竟,他们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如此一想,诸王总算是有了些许安慰,重新打起了精神,宁王道。

“话是如此,可到底该怎么做呢?难不成,就这么闹到陛

这话显然是反问,但是,让人意外的是,朱音埑听了这话,却认真的点了点头,道。

“有何不可呢?”剗

这……

宁王一阵无语,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是你自己说的,闹到陛

怎么这会,又义正言辞的说有何不可,这正话反话全让你说了呗?

宁王这边一阵郁闷,一旁的鲁王却是皱眉思索了片刻,道。

“说得好,为什么不呢?”

“明日我等便进宫求见,将这朝中官员上下藐视尊卑,犯上无状的罪行诉与陛下,且看陛下,是否为我等做主。”剗

说着话,鲁王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周王身上,问道。

“你觉得呢?”

“听王兄的!”

周王沉吟片刻,随即便点了点头,说罢,他侧身望向一旁的朱音埑,道。

“回头,本王写一份奏疏,你带回去让你父王瞧瞧,按例,我等上奏,总是要经过宗人府的。”

“明白……”

朱音埑点了点头,目光闪动,不过到底却没说什么。剗

…………

岷王府。

朱徽煣斜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份奏疏,皱着眉头一行行的扫着,在他的对面,朱音埑规规矩矩的坐着。

片刻之后,眼瞧着朱徽煣将奏疏撂下,朱音埑问道。

“父王,这份奏疏,您可要附奏?”

“自然是要的。”

朱徽煣抬头看着朱音埑,淡淡的道。剗

“周王那个老家伙,他把你叫过去,想的不就是这个吗?”

说着话,朱徽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道。

“所以说,跟周王比起来,伊王这几个人简直是草包一个,还想着把我和代王排除在外。”

“他们也不想想,藩王进京,朝野上下瞩目,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聚在一起密议,传了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今天的这场诸王议事,朱徽煣知道这些人不想让他去,他本来也就不想去。

但是没奈何,周王上了门,将朱音埑讨了去,以周王的身份,既开了口,他也没法子。

这朝野上下,谁都不是傻子,单凭一个宗学探亲的由头,让这么多藩王齐聚京师,鬼都不信。剗

所以,他们到底为何而来,稍稍动动脑子,就想得到。

这种情况下,他们遮遮掩掩的举动,无异于掩耳盗铃,让人看笑话。

反倒是周王的做法,才是最聪明的。

朱徽煣是宗人令,按理来说,宗室们受了委屈,他来出面主持公道,跟天子交涉,是名正言顺的。

这帮人忌惮他和代王当初主动将府中田土献了出来,害怕他会向着天子说话,所以故意选了这么个时间,看似巧妙,可实际上,这点手段,又能瞒得过谁呢?

甚至于,就像朱徽煣说的,他们刻意低调,把朱徽煣排除在外,反而会给人机会,让别有用心之辈用来做文章。

藩王的身份本就敏感,按照祖制,现在他们这些人一同进京,其实都属违制,这种情况下,撇开宗人令,闭府密议,朱徽煣只能说,这帮人简直是舒服日子过久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剗

见此状况,朱音埑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冷意,道。

“怕又是那位襄王爷出的主意,此人当真是丢尽了我宗室的颜面,倒不知道,他如何鼓动了伊王,组起了这么一场局……”

于是,朱徽煣慢慢坐直了身子,道。

“他们两个,在十王府里被禁足了这么久,有些交情不足为奇,倒是周王,这个人不好对付,得小心些。”

和伊王这个没脑子的比起来,明显周王才是考虑更周全的那个。

其实这种聚会,对于朱徽煣来说,不请他反倒是好事。

就算不提可能被人非议的风险,以他的身份,如果到了,态度会很难办。剗

他这个宗人令,可不仅仅是管辖宗务这么简单的,宗室利益受损,他自然也要做出表态。

这已经不是讲不讲理的范畴了,而是这些藩王心里都憋着火,他们需要宣泄。

这种时候,朱徽煣作为宗人令,就得和他们站在一起,否则的话,这股火就会撒到他的身上。

别以为藩王们没有话语权,当初襄王之所以下台,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宗学的那帮学生天天闹腾,将各家的长辈都搬了出来。

宗人令若不能服众,那么,自然是要换人的。

众意难违!

这压根就不是讲理的时候,现在这个当口,立场,远远比道理要重要。剗

居中裁决,不偏不倚,那是陛下才有的特权,不是他的。

所以,朱徽煣满指着他们从头到尾都将自己抛弃在外才好呢,等他们闹上了殿,出了事端,自己再出来收尾,又没风险,又得了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好糊弄的。

至少周王就不是,他将朱音埑带过去,用意其实很明显。

其一,表示自己等人坦坦****,没有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于藩王来说,忠于朝廷,是一切的大前提。

朱音埑在,就相当于朱徽煣在,朱徽煣在,就相当于朝廷在,就算是传了出去,或许会被人说是挑动朝廷是非,但是至少不会被人栽上其他的罪名。

其二,就是拉上他一起闹事。剗

对,闹事!

于谦在官场多年,自有他的为官之道,就像朱音埑今天驳斥伊王等人的话一样。

在各个封地当中,于谦看似大开大合,但是实则事事有依据,谋定而后动。

他对藩王的每一步逼迫,都必然是手中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

因此,想要靠讲理,这帮藩王一定是理亏的。

所以,他们要做的,其实就是闹!

虽然说,在朱音埑的建议下,他们改变了方向,将重点放在了地方官员对藩王不敬,越权抓捕王府中人,冲撞王驾,藐视宗室的罪名上。剗

但是,也仅仅只是给他们的闹事,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站得住脚的借口而已。

本质上,他们还是在报复,或者说,叫立威。

既是如此,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从榻上坐起来,朱徽煣缓步来到一旁的书桌旁,朱音埑也随之跟在后头,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上前磨墨。

趁着这会工夫,朱徽煣将奏疏摆在桌上,轻轻摊开,道。

“襄王和伊王两个人,是被天子关的狠了,所以,失了胆气,做起事来,太过小家子气了。”

“我等藩王,本是宗亲皇室,天子是国之君上,可也是宗室之长,自当维护我等。”剗

“私底下的手段,别说咱们拼不过别人,就算是拼的过,除了平白让人笑话,又有何用?”

“咱们藩王,靠的是藩屏社稷之功,靠的是身上流淌的朱家血脉,到了殿上,拼的是实力,没有实力,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

“理由要有,但是不能编得太好,有个看得过去的就行了,编的太好,反倒真像是伸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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