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将她送到车里后, 并没有立刻走,隔着窗道:“等到南苑,你自然可以骑马。”
他不是不让她骑。
他怕她累着, 怕风吹痛她的脸。
楚音却有些不快:“我学了那么久, 骑一会真没事。”
“狩猎的时间比‘一会’要久得多。”他说完纵马离去。
那道背影一闪而逝,楚音想了想, 脸上又渐渐露出笑容。
唐飞燕打了一马鞭,追上丈夫。
“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嫂呢?”陆景辰往后张望。
唐飞燕道:“别提了, 我还没说上几句话, 大嫂就被大哥抱去了车里。”
“为何?”陆景辰不解。
“你这都猜不出吗?怕大嫂摔下马,担心大嫂呗!”
大哥对大嫂真是越来越体贴了,陆景辰道:“只是现在坐会车,等到南苑大嫂肯定要骑马的,大嫂应该没看过狩猎, 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以前她总嘲笑楚音不得陆景灼喜爱, 如今看来, 自己反倒比不上。
唐飞燕心头不是滋味:“你就关心我照不照顾大嫂, 都不关心我冷不冷!”
扫一眼妻子身上厚厚的裘衣, 陆景辰道;“你不可能冷。”
“那你也不怕我摔着。”
陆景辰皱眉:“你自小就学骑术,怎么会摔?”
唐飞燕见他不肯顺着自己, 气立刻上来了:“不说骑马,我难得出来一趟, 你就怕我惹事,我刚才只是想打只兔子,你都不准, 怕我连累你……你自打娶了我就嫌弃我,我做的事, 你没有一桩赞成的。”
好好的突然闹脾气,还红眼睛。
陆景辰四处看一眼,提醒道:“要哭回去哭,在这儿成何体统?”
一会被父亲看见,会觉得这儿媳这扫兴。
哭还要挑地方,唐飞燕越发委屈了,不过她也知道陆景辰没说错,用手背擦擦眼角:“好,我不哭,但你要我一会伺候大嫂,没门!”
陆景辰:“……”
唐飞燕一甩马鞭,往远处骑去,不再理会他。
南苑辽阔,方圆足有数百里,除了水源充足外,西北方还遍种柳木,红松。
若是春天,眼前定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今有些荒凉。
风在耳畔呼啸,楚音从车内下来,袖手眺望。
东凌牵着赤霞道:“殿下说您现在可以骑马了。”
楚音看到前方的陆景灼投来一瞥。
她扶着东凌的手翻身上去。
建兴帝跟那些武将们道:“你们别手下留情,景灼跟景辰他们打得再多,朕也不赏,你们不一样,你们之间谁拔得头筹,朕赏把金弓!”
武将们都笑起来,抱拳道:“臣等一定尽力。”
陆景辰打趣:“儿子尽全力也拿不到金弓,可父皇未免太欺负大哥了,怎的大哥就不能拿金弓呢?”
建兴帝睨一眼长子:“他要是比谁打得少,朕还罚他呢。”
陆景灼:“……”
这话楚音也听见了,暗道公爹对陆景灼太过苛刻了吧,居然还要他得第一,他平时多数时间都在听课,就算练习骑术,也至多三五日才一回,怕是赶不上那些武将。
不知公爹有何意图。
宝成公主却是嗔道:“哥哥您真是强人所难,景灼如今是太子,不像在青州时那样专心练习骑射,您还罚他。”她如今是完全向着这位大侄儿的。
建兴帝摸一摸短须:“还没开始比呢,这就怕他输?景灼,”他慢悠悠道,“你怕不怕?”
“孩儿若是输了,任由父皇责罚。”
没说怕不怕,但他这态度显而易见。
“开始吧。”建兴帝自己也参与狩猎,但他不在乎打几只,没有负担。
躲在林中的内侍们忙将那些躲藏起来的牲畜都赶出来。
陆景灼拿着自己惯用的牛角弓策马前行,不过再骑了一段路之后,他忽然停住,转过头往后看。
目光越过空阔的平原,落在那道玫红色的倩影身上。
谁料楚音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交汇,打成了结。
她粲然一笑。
离得远,五官有些模糊,可他能感觉这笑容很漂亮。
忍不住嘴角翘了翘,他又继续策马。
建兴帝瞥见,心头一动。
身为父亲,已经很久没见过长子笑,他甚至不记得最后一次是在何时。
可能是十年前,也可能是十五年前。
现在这块冰要被融化了。
在督查农事时,长子就陪长媳外出过数次,现在狩猎也记挂着长媳,已经不是他印象里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极致冷静的孩子。
为人父母,谁不希望孩子婚姻美满,夫妻恩爱,建兴帝当然也会替长子高兴,但对长子的要求绝不会因此而降低,他仍期望长子是一个不会感情用事,理智谨慎的储君,这样他才可能不再去做选择,不再动摇,所以这儿子断不能让他失望,做出有愧于自己身份的事。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贺中禀告:“太子殿下射了只红尾彩鸡下来。”
红尾彩鸡体型比鸽子大,浑身羽毛五彩斑斓,爪上还有反光的鳞片,尾巴艳丽,飞行速度极快,要一击即中很难,建兴帝忍不住笑了。
长子一边“儿女情长”,一边下手狠准,倒是两不误。
太子有收获之后,武将们也纷纷表现,不一会就打了十几只牲畜,建兴帝平时没空练习,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仍在,随手一箭就射中只野猪。
马屁声四起。
建兴帝开怀大笑。
楚音一直盯着陆景灼,虽然她骑马不敢骑太快,可陆景灼始终保持在离她不远的距离,此时又拉起弓,对准远处一只在逃窜的羊。
那把弓黑沉沉的,一看就很重,可在他手里像毫无分量。
他身姿端正,全神贯注,深蓝色衣袖下手臂肌肉隐隐鼓出,令人心跳加速。
楚音屏气凝神。
箭突然飞出去,射入了那只羊的脖颈。
她正要喝彩,却见唐飞燕不知何处也弄了把弓,将旁边一只羊给射倒了。
楚音脱口而出:“弟妹,你好厉害!”
陆景灼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
若没有陆景灼刚才那一箭,她还能炫耀下,唐飞燕道:“大嫂谬赞了,我可比不上大哥,这羊没死,还得补射。”她又射了一箭。
刚才陆景辰一直没来哄她,她越想越生气,不止没照顾楚音,还打算跟陆景辰作对,故意狩猎。
结果真打着了,还被楚音夸。
“将这只羊拖走,”她吩咐护卫,回头对楚音一笑,“等会请大嫂吃烤羊肉。”
等唐飞燕走后,楚音道:“我原以为弟妹只会骑术,没想到还会射箭。”她前世完全不知道唐飞燕有这手功夫。
陆景灼没做评价,只叮嘱道:“你去后面等着,别再往前骑了,你追不上我。”
楚音才知道他是刻意没骑远,就为让她看清。
心头泛起甜,她轻声道:“好,我不跟着殿下了……殿下的骑射功夫冠绝天下,妾身刚才已饱了眼福。”
夸弟妹时说“厉害”,夸他说“冠绝”,陆景灼没有吝啬笑容。
她眉眼弯弯:“殿下真应该多笑笑,珝儿珍儿瞧见定会更喜欢殿下。”
总说两个孩子喜欢他,那她呢?
陆景灼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不由深深看了楚音一眼。
像滚烫的火星子,令她眼皮生出被灼了下的感觉。
他调转马头:“快走吧。”
知道他必须要超过那些武将,楚音不想成为累赘,忙打马离开。
行到远处,再回头看,已经不见他身影。
陆景辰始终跟在父亲跟姑姑身边,偶尔拉一下弓,打了两只羊,说一会烤羊肉吃。
此话甚得宝成公主的心,只她对陆景辰夫妇这等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存有戒心,并未表现出欢喜,只说有些饿,建兴帝了解妹妹,便吩咐贺中去提前准备。
后方杀羊的杀羊,生火的生火,忙成一团。
一个多时辰后,众人满载而归。
陆景灼射中二十三头牲畜,稳居第一,武将之中的魁首,与他差了五头。
建兴帝极为满意,赏他一杯美酒,而对那名武将则赏了金弓。
三只羊被火一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打到的猎物太多,建兴帝决定赏赐给文武百官,吩咐几名护卫先装载着猎物回京。
回头看一眼次媳,建兴帝道:“听说你也打到羊了?不错,没给你父亲丢脸。”
刚才听说公爹要烤羊肉,唐飞燕急忙将自己打到的羊给送上去,想必是有内侍告诉公爹了。
完全没料到会被夸,唐飞燕大为惊喜,说话都磕巴:“儿媳,儿媳是运气好……正好那只羊被大哥的箭吓瘫,儿媳才打中的。”
知道谦虚了,建兴帝点点头,只要安安分分过日子,他不会为难谁。
陆景辰小声问妻子:“你居然去狩猎?”
“是,怎么了?”唐飞燕轻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用指望别人。”
她腮帮子鼓起,脸撑得圆圆的。
陆景辰瞧她有几分可爱,耐着性子道:“我刚才也是为我们好,并不是不关心你,我们成亲这么久,你当真不知?何必往坏处去想。”
他有自己的难处,唐飞燕应当最为理解。
可唐飞燕还在气头上:“你现在是看到我被父皇夸了才来跟我说话吧?不然你知道我狩猎,只会骂我。”
“你的意思是我在巴结你?”陆景辰觉得她想多了,“不过被夸了一句,尾巴就翘上天,我提醒你,别得意忘形,以为父皇真消气了……”
他到底是不是来哄人的?唐飞燕抱怨道:“你又在训我!”
确实是不知不觉又训上了。
可她那句话不该说。
他有必要巴结自己的妻子?陆景辰道:“我经常训你也是因为你常做错事,不然我会养成此等习惯?”
夫妻之间就怕翻旧账,唐飞燕胸口一堵,差点气哭,只她不敢真跟陆景辰闹翻,丈夫贵为晋王,又得公爹疼爱,她讨不了一点好处,但此时实在不想再理陆景辰,四下看一眼,跑去了楚音身边。
楚音一愣。
妯娌两个的关系素来一般,唐飞燕自己也觉尴尬,可避开陆景辰只有这个法子,不然单独坐着,会被公爹发现他们夫妻不和,她指着东侧在烤的羊:“大嫂,这是我刚才打到的那只呢。”
说炫耀,语气并不像,更像是搭讪,楚音不知唐飞燕有何目的,应付道:“那我要沾你的光,一饱口福了……不过我之前真不知你会射箭。”
骑射是唐飞燕唯一可以在楚音面前炫耀的本事,她笑道:“我七岁就开始学射箭。”
楚音想到陆景灼那把弓:“你怎么拿得动的?”
“弓箭也分好几种,我用得是轻游弓,无需太大力气。”
论体型,唐飞燕比楚音还要矮一点,她惊讶道:“真的吗,像我这样的也能学?”
她记得陆景灼那时抱着两个孩子,说相当于拉弓的力气。
“当然能学,”唐飞燕打量楚音一眼,“难不成大嫂想学?”
楚音也说不好,她可能只是想试一试拉弓射箭是什么感觉。
唐飞燕一拍胸脯:“要不我教大嫂吧,我家里就有合适大嫂的弓。”
楚音:“……”
这弟妹有点过于热情了。
可唐飞燕想的是,陆景辰总在训她,教她这样那样的,可她自己也能凭本事跟大嫂处好关系,未必非得要照着陆景辰说得那样办。
“就这么说定了,等天气暖一点,我来教大嫂!”
楚音不知唐飞燕为何如此,一时斟酌怎么拒绝。
其实学一学也没什么,但跟她学的话不太妥当。
右侧的陆景灼一字不漏都听进去了,见楚音犹豫,只当她又要跟唐飞燕学射箭。
她骑马跟俞司仗学,射箭又跟弟妹学……
陆景灼的脸色微沉。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陆景辰顿时坐不住了,他不知妻子在跟大嫂说什么,但感觉自己应该必须,一定要上来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