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千日醉·八

扶柔山脚下,是一条溪,小溪旁边建了一些长廊亭子供游人歇脚,溪水自亭子而过,加上茂密树林的掩盖,夏天这里正是避暑的好地方,这个季节来,也刚刚好,还未到地点,便能感觉到丝丝凉风拂面而来。

不过也有许多儒生陆陆续续而来,有老的,也有年轻的,有美的,自然也有丑的,像倾冥这样的,简直就是人间的极品,可是偏偏鹤仙就跟在他身后。刚走上台阶,姓夜的字画铺的老板就迎了上来,看起来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一拱手,带我去介绍他认识的儒生,将鹤仙他们都丢在了后面,回头看的时候,他只随处找了个位子坐下。

诗文会的规矩很简单,就是有个人弹琴,将酒杯放到溪水里,琴声一停,酒杯漂到谁那里谁就得作诗,作不出来的就得喝酒,凡人管这个叫流觞曲水,听起来又风雅又好玩。所以,只要作不出诗来,就能喝酒了。

我就坐在墨疏澜身边对他说:“待会呢,你作不出来的话,我就帮你喝!”

墨疏澜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唠叨了一会儿,第一轮就开始了,溪水蜿蜒曲折,参加的儒生就寻了位子坐下,我亦找了个位子,能看得到琴师的方向,第一曲便弹了凡间著名的曲子,缓缓又悠扬,待琴声停了,我等待已久的酒杯竟然就这样从我面前漂了过去,被鹤仙捞了起来。

我懂,我要是想要那杯酒,就得拿东西交换,跟他眼神交流了一下,他慢悠悠道:“奴不会喝酒也不会作诗,不如这一关,便让奴的东家来作,如何?”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同意了,便拿出了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一个小竹签,竹签上刻着两行字:

风过无痕,雪落青山惜白头。

谁知道在一旁的倾冥只是笑着摇头,道自己不会,低头喝了一杯酒。

不少文人纷纷摇了摇头,都道这么简单都不会对。听闻西湖之水泡的龙井茶是世上佳品,许多人不远万里,来到西湖就捧起一捧西湖水如同甘霖一般饮了下去,那一口足以让人回味无穷好多年了,隔着空气我都能闻到那种味道。

我瞪着倾冥和鹤仙,怎么能这样,墨疏澜却将我捞了回去好生坐着,风轻云淡地说:“你现在是我的书童,倾冥才是鹤仙的主子。”

我被气得头发飞来飞去的。

倾冥被赞叹了一声好酒量,大家都回到原位,等待第二曲琴音响起.

第二曲,琴师弹了另一首曲子,比刚才那首节奏快了一点,仿佛叶子落下之前的层层杀机,在水面上点起的一丁涟漪,**然开来……我小小施了个法,却又被墨疏澜一道不经意的气流给阻碍,曲子停了,我又眼睁睁看着酒杯从我面前流过。

我抓着墨疏澜的袖子干着急,道:“你就不能让我喝点?”

“不能。”他说:“诗会是你说要参加的,既然来了,你就好好待着。”

我想咬他!看见他的目光,又只能暗戳戳地坐回去,看着一杯一杯的美酒从我面前经过,心烦意乱。

无聊的诗会,我讨厌诗会!

在旁边蹲着陪墨疏澜一直玩到很晚,我有些困倦,他看我没有兴趣的样子,只好放我去各处走走。

六百年,我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于酒,可如今,忧不知何处去了,我倒成了一个酒鬼,多少世事,看破大半,对这千姿百态的凡间,真是又爱又怕。

爱是因为,我对身边的这个人甚是眷恋,甚至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怕是因为,沉迷情爱至深会患得患失,我看到那些孤独的人,他们心里都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却没有办法收走他们的执念,明明知道世事无常,可谁又知道,节哀顺变这个词,包含了多少辛酸苦楚与无奈?

我在一块大石头上窝了大半个晚上,诗会比赛还在进行,有个小童子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一大坛,道:“公子,这是我们庄主给你挑的酒。庄主说了,这个酒最适宜这个季节喝,公子莫不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我看了远处亭子隐藏的屏风后面,慨叹了一下,对小童子说:“你看到那边那个穿白衣服的公子没?他是我的夫君,他不准我喝,我便不得喝,替我谢过你们家庄主了!”

小童子也扭头看了一眼墨疏澜,偏巧墨疏澜也看向了我这边,正好跟他打了个对着。他盯我盯得紧,就连个小童子过来跟我搭话他也要看着,我后半辈子怕是要活在夫管严的阴影里了。

小童子走了以后,我换了个姿势躺下,有些晕乎乎的。身后躺着的石头有些冰凉,却敌不过我更加冰凉的身子,头顶在稀疏的树叶里投下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伸手挡了挡,闻到一股桃花的味道,就看见鹤仙坐在我旁边。

我笑了笑,说:“鹤仙啊,今夜的星星好亮啊!”

鹤仙听出了我话里的不甘,将怀里踹的一坛酒递给我,说:“这是他给你的,说只能喝一点。”

我回头看墨疏澜,他已经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看来他还是不肯容忍我喝酒,可是又想惯着我。我喜出望外,急忙扒掉了酒塞子,酒香扑鼻,闻得我如痴如醉。喝了一小口,我就已经沉醉在这美酒里,江南的美酒果真好。

我躺着说:“有时候,觉得人生好漫长,有时候,却又慨叹,长长一生,如短短一瞬。五行交互,造出的万事万物,无一不令人称奇。而其中,人当属神奇,思维这种东西,想不到,摸不着,悟不透,左右着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却是耐人寻味。”

鹤仙说:“你真是闲得蛋疼!”

若不是闲得蛋疼,谁还来思考人生?可毕竟,这人世间生活在苦楚中的是无数,哪里渡得过来?谁想不通,不还是一样白搭,所以我也在思考,像我和佛祖这样潜伏在众生之间默默相助的,到底有没有存在的意义?就算没有意义,为什么佛祖还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下去?是不是就没有尽头了?他想得是不是很透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伸了伸懒腰,鹤仙在房间里坐着剥花生,然后一粒丢到了空中,嘴巴一张,花生落到了嘴里,但却忘了自己没站稳,一把往后栽了,把我吓得不轻,他挥挥衣袖站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头看了我一眼,道:

“总算醒了。”

我说:“你把我搬回来的?”

他说着风凉话:“我哪敢碰你!”

那就是墨疏澜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墨疏澜已经撩开帘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了,上前搁好就替我擦身子了,鹤仙也很识时务地出去了,走到门口又想起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卷头回屋里抓了一把花生揣兜里就走了。

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