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山神·逐鹿 一

这一觉是一个白头发的僧人唤醒我的,记忆里他的样子很好看,一头及地的长发,手里有一串琉璃佛珠,他不停在我耳边唤着:

“山鬼,别睡了,你要追不上时间的脚步了。他在花间渡等你。”

“花间渡……”我醒来之时,闻到一股清淡的花香味,那是放在床头的小野花,用一个瓶子放着,无数个日月,我听着这个换花的脚步从我身边来来回回。

走出洞穴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屹立在我面前的少年,白白净净的,仿佛岁月一样静好。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怔了一怔,道:

“你终于醒了。”

“嗯。”我伸了伸懒腰,说:“人间已经平静了那么久,是该回归到山鬼的恐惧中了。”

我看到弃儿的脸忽然惨白惨白的,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我绕过他想去洛水河畔洗个澡,却被他拦住了去路,他现在个子很高,比我还高很多,实在不像一个乡野村夫的孩子。他说:

“我去做饭,你今天哪也别去。”

“好。”我觉得他可能以为我刚醒来又要去狩猎,可我浑身没力气,需要吃点东西填补一下身体,适应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这一身浑厚的力气我也需要时间适应一下,便跟在他身后走。

我睡的山洞附近,是他住的地方,依山靠水。不得不说他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基本也能够自立了,这片山头被他照顾得很好,仿佛人间仙境,这可能是蛇精的功劳。我问弃儿:

“蛇精呢?怎么没见到他?”

弃儿说:“他还在冬眠,刚刚开春,应该也就这几天醒来吧?”

“哦……”原来蛇是要冬眠的!

吃过午饭之后,我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下山,弃儿自是处处放心不下我,偏要跟来,其实我若想甩掉他,只不过一个幻术他便追不上了。他跟着我到了河边,我说:

“我要洗澡,你也要跟?”

他皱着眉头,只好背过身去,在大石头后面坐着。

我宽了衣服就下水,果然,刚开春的天,水还是冷的,一阵一阵地刺入骨髓,当真是舒服极了,我就在河岸边游了一会儿。

游得正欢的时候,脚底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划过,也可能是水草,又像是人的手。可当我往下看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又在河面上漂了一会儿,却忽然一股很大的劲拉着我就往水里拽,我沉入水底看见了那坨东西,像一团头发,头发后面的确是藏着人的头的,不过样子不怎么美观,更何况还是一个坐在乌龟上的老头。

我施了个术逃离他的禁锢,他先是诧异了一会儿,没料到我已经走到了他身后,然后拽着他的头发一把拖出了水面,他就整个人葉巴巴地趴在河滩上,跪地求饶:“奶奶饶命!奶奶饶命!”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河伯,全身上下除了没出息,就剩下贪生怕死了。

弃儿闻声赶来,很快把披风披在我身上,将我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问:“怎么回事?”

我说:“洗澡的时候捞了条鱼,你想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

弃儿不语,那老河伯哭得泣不成声,见求饶这招不成,在被我绑起来之前,他说:“我知道山神在哪里!”

我说:“知道我找山神,自然也知道我是山鬼了?”

他点头。

我说:“说说看。”

他说:“你沉睡的这几年,山神修炼出了鹿角,成了人间神话。”

这就是为什么我也长了鹿角。

可他们都不知道,山神夺回的鹿角,就是长生公主在大风国失散的那一对,被碧树活生生地扯了下来,后来又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她只不过是拿回了完整的自己,长生公主的心魂。

河伯接着说:“如今,九州大地被七个大国分割,其中西边有个秦国的王,叫嬴政。广征天下奇人异士,穿过云梦沼泽,将山神围困。势必要抓到她。”

我问:“为什么要抓她?”

河伯说:“鹿生两体,一体祸乱超纲,一体定国安邦。嬴政想抓住她,怕是要向天下人昭示他一同六国的决心。”

听到这里我差不多是听明白了,说:“所以,他们抓山神是他们以为山神可助他夺得天下。而我山鬼是霍乱超纲的那一个?”

“从现在的局势来讲好像就是这样!”河伯幸灾乐祸,毕竟我忽然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在他看来是挺可怜的。不过这不能怪世人,因为我是恶体,杀人无数,按照人的正常逻辑来说怎么都不像是定国安邦的那一个。

我问:“你说山神现在被围困在云梦沼泽?”

河伯说:“你想干什么?”

我笑道:“本就同根生,她现在有难,我就算救不了她,也要去目送她。”

河伯一副‘大魔王要出来搞事’的嫌弃神情。弃儿自然是不同意我去的,可我醒来之后,看见洛水河畔并没有按照我想的去发展,多年深山隐居,他怕是已经把复仇忘得一干二净,并且日子过得越来越悠闲。

仇恨之事,若是他能忘得掉,我最是无法勉强,那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就很无趣了。我是山鬼,寂寞的话会死掉的。

弃儿给我披上的披风瞬间被我与生俱来的诡异力量染红了,我是势必要走,弃儿说:“你还会回来吗?”

“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就送给你和蛇精了。”我说:“我是鬼,没有栖息的地方,天地万物皆是我的流离之所。人鬼殊途,你这是在眷恋我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河边的风很大,他的长发被吹起,身影有些好看,我对这些好看的东西最没有抵抗力,说:

“好好修行,也许你可以长生不死的话,我们哪一天还能再遇见。”

“你还是期待再见的对吧?”他说:“其实你心底还是滋生着善,只是你不知道。”

我觉得他的话有些好笑,说:“善意?我有这种东西?你应该庆幸我现在已经对你失去兴趣了,连玩弄的价值都没有,杀你都觉得浪费力气。好自为之吧!”

伴着河水哗啦啦的声音,我一把揪住河伯的头发,要往云梦沼泽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