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之邀定在了四月末的一日。

此时距离皇帝免朝已约莫有二十日之久,前朝后宫人心不稳,都在等着那一纸册封的诏令。但对于萧珏来说,他已没有旁的心思了,萧庆祯及当年涉嫌戕害他父王的一众狂徒皆已伏诛,大仇得报自是心里松快了。

“琼之还没回来吗?”

苏拂正伺候萧珏更衣准备赴宴,闻言答道:“还没,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回了。头几日便叫属下等先帮您打点妥当。”

“呵!尹枭那烦人鬼终于滚了,琼之送他还去那么久,当真是给他面子了!”

苏拂也不接话,他很清楚萧珏对于尹星杰的怨愤,无奈拗不过闻人瑜一定要去送,左右那位已经离京多日,闹些别扭也是寻常。

只是在帮萧珏打理完衣裳后才退到一边禀报道:“王爷,近日陆陆续续有不少朝臣登门送帖子,属下依您的吩咐一概回绝了。”

“嗯,都推了。景王叔这把火要架在我脚下,可我怕烫,不愿意踩这一脚。”萧珏坐在一边随口道,“对了,廖云书还在府上住着?这些日子我忙着萧庆祯的事,都没有注意到这小子。”

“廖少侠还在厢房住着,王爷忙于正事时他曾外出过几趟,多半是见京中为质的廖家庶次子。”苏拂垂首答了。

“嗤!他倒是胆子大,那种地方也敢闯。”

“京中质子所居处所虽有禁军把守,但那里面多是酒囊饭袋,廖少侠武艺不差,想必躲过他们的耳目并不难。”说话的功夫正有近卫端来两三碟糕饼,苏拂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断过,将那糕饼接过放在萧珏手侧的桌上说道,“景王府的膳食未必干净,主子还是先垫垫。”

萧珏自碟中捻起一块甜饼,却并不急于放入口中,而是手指轻捻着糕饼酥脆的面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可是这些糕饼不和王爷的胃口?要不要属下吩咐厨房再换些个来……”

萧珏摆了摆手,百无聊赖说道:“不必,我只是提不起那个劲头儿罢了。你去……”

话未说完,外面便有侍卫来禀报,说闻人瑜回府了。

“王爷您这是??”苏拂一扭头,顿时愣住了。

只见萧珏拔下冠上玉簪,随便捯饬了几下就将刚束好的长发都披散下来,又一把扯掉了腰带,三两下将刚穿好的衣裳全脱了下来往屏风上随便一丢。一个健步窜回床榻上,鞋袜一踢,动作娴熟地扯了被子躺回了**,甚至还有空挥挥手示意苏拂先出去。

只是苏拂还没来记得退出去,就正撞上闻人瑜进来,脚下绊了一下正摔在身后人身上。

“无事吧?”闻人瑜伸手接了一把,见萧珏还在**躺着便随口问了一句,“玉郎还没起身?”

苏拂一时语塞,他还没从方才萧珏脱衣服的震惊中缓过来,磕磕巴巴回道:“额……王爷昨夜喝多了酒,头、头疼来着,所以才……”

“是嘛……”

闻人瑜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好似能将人看穿一番,苏拂低着头只称是,隔了许久才听得头上人声传来。

“先出去吧,玉郎这里有我,午时的宴别吃了,你先去让苏招把车马备好,再清点些人手随同。”

“是,属下这就去办。”得了吩咐,苏拂自然是不会在这里停留,他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

只是苏拂不知晓,其实自闻人瑜进门开始他说的第一句话便已经露了马脚,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闻人瑜懒得戳破这对主仆罢了。

左右瞧了瞧乱搭的衣服和来不及摆放好的鞋袜,闻人瑜轻笑一声行至床榻边坐下。

此时萧珏正闭着眼装睡,忽然感觉一只手伸到被中,慢慢顺着小腿摸到了大腿根儿处。许是初春时日在外奔波了几日,那手还带着一股寒气,但不知为何,萧珏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窜上全身,烧得他口舌干燥。

眼瞧着这睡就要装不下去了,闻人瑜手指掐住皮肉一拧。

“嗷!疼疼疼!嘶~”萧珏打了个激灵窜起来,手掌搓揉了两下大腿的皮肉,一扭头却见闻人瑜嘴角含笑坐在床边,“琼之…我是……”

“不装睡了?”闻人瑜手伸了回来,替萧珏按揉那块被掐疼的地方,他只用了三指隔着衣裤轻揉了两下,劲力恰当,疼是压下去了,可火却彻底浇不灭了。而这边闻人瑜正说着,“苏拂素来是个稳重的,又是我手里**好送到你身边的,你们俩说没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吧…这又是闹哪一出?”

“琼之!”萧珏一把将闻人瑜的手抓了出来,“再摸下去,今日景王的宴请就只能耽搁掉了。”

“该说不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身体好,这火说来就来。”

闻人瑜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萧珏原想驳了他的,可闻人瑜侧过头眯着眼轻笑时,眼角的痕迹在提醒他面前这个人已经经历了太多风霜,身心早已是千疮百孔、疲惫不堪了。

他放弃了饶舌那两句,而是自背后将人搂在怀里,庆幸自己走了这么些弯路却终是没将人错过。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帮你换衣……”说罢便起身将萧珏方才甩到一边去的皂靴和袜子通通捡了回来。

眼见闻人瑜单膝跪在床榻边帮自己穿鞋,方才压下的那股邪火又反噬回来,甚至烧得比方才更烈,萧珏连忙道:“鞋袜我自己来就……”

“你把穿好的衣服脱了,不就是等我给我换上?这会儿怎么倒先害羞上了……”闻人瑜一抬头,见萧珏脸颊通红,扭着头不看他。

萧珏只恨方才脱得只剩一件箭袖的中衣,即便一手搭在腿上也无法用袍袖遮掩住。这会儿哪还有方才撒娇卖乖的心思,只得一手遮掩着一手去推人,口中道:“琼之先出去,我自己来便是!”

闻人瑜见状起身,“你这倒是精神…也罢,玉郎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该是自己能料理好。我刚回来,也去换身衣服,顺道在外面等等你。”

原本的美好愿望落空,萧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闻人瑜恢复记忆又同他情意相通,往往便没了从前那些礼教约束,这虽是他从前盼望已久的,可真的面对心爱之人,纵然自己年轻体健,也架不住这连番的撩拨,便暗下心思,来日定要一展雄风,教闻人瑜彻夜不得安眠才好找回些颜面。

萧珏并非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权贵,从前闻人瑜就不曾惯过他娇生惯养的毛病,便是自行打理也是会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衣冠齐整的萧珏拉开了房门,除了脸颊还有些淡淡的晕红,其余确是如常的。

苏拂来报,说苏招已着人备好车马,又点好了一对随从护卫,就等在侧门。

“侧门?”

苏拂垂首答道:“是公子的吩咐,公子方才去厢房看过廖少侠后,已先一步去马车中等王爷您了。”

“嗯。我赴宴的这几个时辰,看好府上。”如今大仇虽已报,但朝堂之事尚未平息,更何况麓王如今拿他当眼中钉肉中刺,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景王在旁虎视眈眈,此时放松为时尚早,“另外,上下也提前打点一番,等京中的事一了,我们便离京。”

“……是。”

待上了车,闻人瑜确实在,只是他换了身从前的装束。

萧珏一脚踏在脚凳上,见到车中头枕着手臂小憩的红衣人,一时竟愣在了原处。无论何时,闻人瑜这身耀眼的红都让他眼前一亮。

在此之前,萧珏从不觉一个男子衬这颜色。可纵然闻人瑜青春不在,容貌也称不上半分男生女相的妩媚,他却觉得世间没有人比闻人瑜更适合这夺目的艳红。

直到身后侍卫唤了一身,他才回过神上了马车。有了刚才那番动静,闻人瑜也醒了,只是仍单手支着头懒懒靠坐着。

他一身银红箭袖的修身劲装,颈间还挂着一枚熟悉的玉坠子。

“怎么把这俗物翻出来了?”萧珏当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思,从街边孩童手中花几百两银子买了块残次的玉石,打了坠子送给闻人瑜。自从武林风波平息,闻人瑜失忆之后,这坠子早不知道丢到他府中哪个角落去了,“摘了吧,我当日眼拙买了这破石头,改日给你去京中的玉石铺子换个品质上佳的白玉去。”

说着伸手要摘,却被闻人瑜拍开了。

“无妨,左右都是身外物。原先我也有一颗,后来……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闻人瑜眼眸微垂,即便清醒豁达如他,再提及当年事也不是全然没有触动,“许是当年坠崖落水时…冲到水里去了。”

“瑶…珏…瑜…瑾……你们兄妹的名字倒都是美玉之意。”

“嗯,我娘喜爱,我爹便这般取了名。说起来,我二哥同你的名倒是一样。”

萧珏起身坐到了闻人瑜身边,凑近道:“琼之若叫我一声哥哥,我也不介意……”

“臭小子,说什么呢!”闻人瑜抬手作势要打,萧珏又飞快一扭身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我二哥可是个人人称颂的君子,哪里像你小子三句没个正形!”

见闻人瑜面上没有愠色,他才瞧瞧放下心来,“等来日事情一了,琼之可以把从前的事都说给我听吗?”

“……好。”

马车走了没多久便站下了,同为亲王府邸,景王府同桓王府离得并不算远,原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只是萧珏同闻人瑜尚未下车,便听得外面一人声传来。

“本王在此恭候贤侄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