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朝廷中还有件大事,那便是春闱。

过了年节,上京赶考的举子们多了起来。往年这春闱的差事不是太子就是麓王主理,不过他们大多也就是挂个名,自有翰林院和礼部一同操办着,可今年却大不相同。

老皇帝心血**,越过两个年富力强的皇子,将这差事交给了孙儿萧珏,不仅如此,还把病弱的景王一并捎带上了,明面上只说是让景王这个皇叔帮衬着侄儿。

不过在群臣眼中,景王病弱,是说不准哪日就断了气的主儿,他们认定皇帝让景王帮衬,不过是不想让太子和麓王插手。

春闱考,为的是筛选可用之才,虽说这些人初入官场大多也就是个七八品的芝麻小官,但难保哪个日后不会成为朝廷栋梁,更不免怀疑皇帝此次这一决定是为桓王培植自己的势力打下基础。

太子今日屡屡遭遇冷待,不免让人有所猜测。尤其是在萧珏的婚事定下之后,未来的桓王妃是绥南王的独女。

绥南王是何许人?那可是抚弄大长公主的儿子,皇帝的亲外甥。杨羡宇膝下无子,年过四寻也无意招揽继子。一旦萧珏大婚,那他背后将会有整个淮南四郡的支持,其势力可以想见。

“侄儿这几日必然是不胜其扰,才会想躲到我这里。”

“让景王叔看笑话了。”

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坐着闲聊,景王萧庆灿因体弱远离了储位和皇位之争,平日里过得还算悠闲。今日萧珏拜府时,他气色看着尚好,不仅没将人拒之门外,反而请入府内热情待客,好似完全不在意萧珏拜府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同景王拉近关系也是那日尹枭给他出的主意,不过萧珏行动之前,皇帝就先下了令让景王帮衬他料理今年春闱恩科一事,倒是省得找理由了。

对于这位王叔,其实萧珏知之甚少。萧庆灿在众皇子里实在算不上显眼又体弱多病,早些时候就有人一直说他指不定那一日夜里闭了眼就再睁不开了。终归是压根没把他算入争储的行列中去,再加上后来永穆太子一案轰动朝野,楚王被指谋逆、残害手足而满门抄斩,很不巧的是景王和楚王的生母是同宗的堂姐妹,楚王被诛后他也吃了挂落,在朝中便更是个可有可无之人了。

“听说那名江湖人后来被父皇赐给你做了侍卫,怎么今日没一同跟来?”

“那日……还未谢过景王叔仗义执言,师尊是我同珑儿的救命恩人,我实不忍他受委屈。”萧珏同景王并无过密的交情,况且比起太子和麓王,他对面前这个病弱的王叔实在知之甚少,但这人身上总有股难以言说的神秘感,让萧珏无法忽视他。

不过除去皇室兄弟阋墙、权力倾轧的缘故外,他还是感激萧庆灿那日冒着被太子记恨的风险帮他说话的。

景王闻言笑笑道:“子珺果然是大皇兄的孩子,宅心仁厚。父皇让你夹在太子殿下和六皇帝之间也是为难你了。”

“皇叔这话……子珺就听不太明白了,不过是忠君罢了,我同珑儿在江湖浸染十余年,更向往闲云野鹤的快活日子,只是眼下情势不容许罢了……”

景王故意略过萧珏前半句,他双手拢着暖炉,整个人窝在太师椅中,面上带笑询问道:“江湖……是什么模样?我自幼体弱、缠绵病榻,连京城都未出过。”

“快意恩仇,潇洒随性……在朝廷看来,着实是一群以武犯禁、目无王法的匪类罢!”萧珏谈及过去,倒难得少些顾忌多说几句,“不过只要有人就难免为了名利儿子奔命,这十年来,我见过异姓兄弟肝胆相照,不惜为彼此付出身家性命,也见过也见过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有人沽名钓誉,有人义字当先……”

景王在一旁听得更是认真,时而露出向往的神色。

“能让子珺这般记挂尊敬,想必那名武师必然不是寻常人。子珺说他心智如同孩童,到让我有些好奇他从前该是怎样的豪侠人物了。”

萧珏喝了个茶,随口道:“从前?皇叔高看了,那分明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我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他猜得一清二楚,可他有什么心事却从不告诉我,心烦得很。”

“子珺嘴上说着千般万般的不好,可却怕人受了委屈不肯带出来,分明是口是心非!”景王闻言却掩唇轻笑,只是笑了两声又不由咳了几下,身边侍从连忙过来帮他拍拍后背顺气,只拍了几下,景王便挥挥手让人退下去了。

“皇叔若是身子不适,侄儿改日再叨扰。”

景王却不在意地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一时喘不上来气,老毛病了,不妨事。只是难得见子珺这样赤诚之人,这位闻人瑜公子怕不仅仅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萧庆灿忽然正色来了这么一句,萧珏神色一凝,却反而教人都看了去,其实不待他答什么便心里有数了。

萧珏过后才迟迟答曰:“我只是觉得师尊对我有恩,并无其他……”

景王是敌是友尚不分明,在众人心里,他是马上要同绥南王之女成婚之人,虽说被拆穿并不会影响杨家父女的心意,但闻人瑜却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并不是旁人一两句便可遮掩过去了。

“子珺不必防我,若那日我有心害你们,便不会冒着被太子殿下记恨的风险帮你说话了。”景王也不遮掩,干脆挑明了自己的心意,“子珺或许不晓得,那日你看闻人公子的眼神和神情,若只是授业恩师、救命恩人,不会那般情真意切。今日你不带他来,不就是怕不好同我解释,又不愿心上之人向我屈膝跪拜,平白折了江湖人的尊严?”

“……”萧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景王的通透大抵是他意料之外的。

“这世上什么稀罕事没有,皇室之中看得更是多,只是作为长辈还是多说一句,既是关切之人势必会成为你的软肋,无论你多想保护人。”不过景王倒也干脆,他印证心中所想后便果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随后提及了二人身上的皇差,不至于让萧珏难以自处,“呵!不过说起来,以那位公子的身手想必不会被人轻易暗害,想来是我多心了。险些忘了今日子珺上门是为商议春闱恩科之事。”

萧珏也顺势说道:“正是。侄儿从未料理过此等大事,还想请教皇叔一二。”

“从前都是太子殿下和六皇弟轮流着办,我身子不好总归是不怎么理事的。不过前阵子我恰好见了一趟礼部的温大人,同他讨教了一番,顺带听了些章程,我唤人给你取来,你且瞧瞧……”

“多谢皇叔。”

叔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景王府的大管家管急急赶来道:“王爷,不好了!宫里头出了事,皇上急召诸位王爷宗亲速速入宫!”

景王倒是不见急色,反而先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小的听说……”那管家先是看了眼在一旁安静品茶的萧珏,才有些迟疑说道,“是与永穆太子夫妇当年遇袭一事有关,皇上动了大怒,听说太医院首并一众太医轮流诊脉,险些不好啊!”

“知道了。”景王回头看向萧珏,见他面上虽有些意外神色,却颇为稳重。毕竟是与永穆太子有关,也不知他是否是知情的,不过此刻萧庆灿只当是不知,“那子珺与我同去好了,想必父皇也派了人去你府上了,我打发人去你府里知会一声。”

“有劳皇叔了。”

萧珏并不意外与尹枭会此时动手,他这阵子炙手可热,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桓王府,而恰恰是他在景王这个最不可能争皇位的病弱王爷府中时出了事,便很容易自这件纷争中抽身,即便一击不成,也不至于让太子那么容易盯上他。

“哎呦~二位王爷可算来了!陛下那边动了大气,师父叫我来宫门口等,眼下就差您二位了。”宫门口的内侍一见景王和桓王到了,急急迎了上去。而这内侍口中的师父就是皇帝身上的贴身大太监,可见今日之事并不寻常。

景王还是由人扶着,他身子弱走得不快,路上便代为开口问一问今日这事的缘由。

那内侍四下瞧了瞧才敢压低声道:“凉州刺史匡汶荆匡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请旨回京了嘛!今日陛下召见时,太子殿下和麓王爷都在,谁知那匡刺史居然忽得说起先太子遇刺一事,这陛下才恼了的!”

永穆太子一案尘埃落定已有十年了,当年都说是楚王做的,而景王同楚王的关系亲密,此刻确实不太好张口再问。

萧珏见状在一旁追问道:“那公公可知匡大人说什么惹得皇祖父动怒?我父王的案子不是早已……”

不消萧珏说完,那内侍便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后才道:“匡大人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他是受了太子殿下的指使,买通的江湖人暗杀先太子!还说楚…当年也是被太子殿下构陷的,您二位可不知道,陛下当时脸色有多难看,这才急召宗亲王室入宫!”

“原来如此,多谢公公告知。”